往事如昨
2014-09-15 21:47:34
临近下班时分，斜阳的余晖洒在地板上，室内格外谧静。“叮 叮——”，办公室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赶紧接起，原来是《中国教育报》记者杨桂青约稿，要我给这期建国六十周年特刊的文艺版赶写稿子，散文、诗歌、回忆录等都可以，主要是抒发对党和政府关心教育事业的感慨。得知这个要求，放下电话，我陷入沉思，不由得回想起2003年3月我当选为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后，到北京来参加全国“两会”、为义务教育免费鼓与呼的情形。那件七年前亲身经历的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在2003年2月底，《中国教育报》记者刘华蓉得知我当选为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后，约我给她编辑的基础教育专版写篇稿件，报社要安排在“两会”期间刊出。写什么呢？斟酌了半天，最后我决定以自己不久前在湖北农村调研了解的情况为基础，写篇呼吁实行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免费的文章。
3月1日湖北代表团集体乘专车赴京，次日晨抵京。当晚，我与三位全国政协委员应邀到新浪网参加在线访谈。在与网友交流时，就实行义务教育免费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主张“义务教育应免费，免费应自农村始”。访谈结束后，回到住地，按捺不住涌动的忧思，连夜赶写了一篇《实行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应自农村始》的文章，我在文章中强调：义务教育属纯公共产品，应由政府提供，公民有义务把学龄子女送到学校接受教育，政府更有义务负担义务教育的全部费用。义务教育免费是国家义不容辞的责任。义务教育免费应该从最急需的农村地区开始实施起。这篇旧作，至今我还保留在手边，下面就是该文的原文：
完全免费制应自农村始
全国人大代表、华中师大教授 周洪宇
按照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弗里德曼教授的说法，政府的职能主要有四：一是提供国防和外交，二是提供公共产品，三是弥补市场失灵，四是为社会弱势群体提供基本保障。义务教育属于公共产品，应当由政府提供，公民有义务把学龄子女送到学校去接受教育，政府更有义务担负义务教育的全部费用。
义务教育不能搞什么“人民教育人民办”，它是政府行为，是国家行为，是国家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说过去“义务教育不义务”，主要还是由于我们的经济不太发达，条件还不够具备，那么，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未来数年内财政性教育经费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4%至4.5%时，国家应该而且也完全有可能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即不仅完全免收学生的学杂费，而且还免费给学生提供教科书、伙食费等。西方发达国家早已实施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且效果显著。美国的大多数州不仅对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而且对幼儿园儿童和高中生，都免费供应教科书。我两年前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做访问研究时，就曾亲眼目睹此类情形。
既然义务教育属于公共产品，应当由政府提供，那么各级政府目前亟需树立公共财政观念，调整财政支出，加大财政性教育经费投入，在处理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的关系时，政府的财政资源应当优先保证义务教育的基本条件，实现基本教育的机会均等，以教育公平去促进社会公平。教育部中国教育与人力资源问题报告课题组最近在其《从人口大国迈向人力资源强国》报告中明确提出：“在建立省级政府统筹教育与人力资源开发的管理体制和新的国家公共财政总体框架基础上，由省级政府决定义务教育的管理体制和投资体制。中央对西部和边远以及财力薄弱省，实行完全或不完全转移支付，保障九年义务教育实施”，这是有远见的。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还必须进一步规范化、制度化和法律化。当务之急是建立规范的义务教育财政转移支付制度，明确中央、省、地(市)、县各级政府对义务教育的财政承担责任和比例，使义务教育经费投入规范化、制度化、法律化，确保义务教育经费投入有稳定来源。不这样做，上述设想就会落空，九年义务教育实施就无根本保障。
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村人口达7.9563亿，占全国总人口的62.3%，农村在校生占全国在校生的绝大多数。今天农村在校生的受教育条件已有很大改观，这是不可否认的，但他们仍是我们这个人口大国、教育大国亟需特别关注和关心的学生群体。农村教育是中国教育现代化的重中之重，难中之难。农村教育问题解决得如何，直接关系到中国教育现代化的成败。长期以来，我国各级各类学校教育经费总投入中义务教育阶段所占比例过低，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合计1.93亿人，占各级各类学校在校生总数的78%，但义务教育经费投入占总投入的比例始终低于60%，而农村义务教育投入占总投入比重近年来还不足30%，这样的经费投入比例显然是不合理的。而且，在农村义务教育总投入中，政府财政拨款所占比例也不高。尽管近年来由于中央教育财政转移支付向农村义务教育倾斜有所增加，但最高也只达到64.9%，还有相当部分的经费需要通过农村教育费附加、教育集资、学杂费等非政府渠道来筹集。尤其令人担忧的是，目前农村地区实行的税费改革使义务教育投入面临更大的短缺。农村税费改革是党中央、国务院为切实减轻农民负担、规范农村税费制度，从根本上治理农村各种乱收费、乱集资、乱摊派，保护和调动广大农民积极性而作出的一项重大决策。从其实施的情况来看，农民的负担确实减轻了，但它直接冲击了农村的义务教育。过去可以征收农村教育费附加和教育集资，费改税后取消了此类经费来源，使原本就缺口较大、基础薄弱的农村义务教育“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逢顶头风”。参加此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之前，我们调研农村中小学办学情况时了解到，为了省电省钱，即使天色很暗，学校也常常不开灯，学生视力受到一定影响。还有的为了节省开支，连试卷也不印发，学生很少做作业练习和复习，学习用品奇缺。相信这种情形绝非湖北独有，而是带有相当普遍性。
总而言之，无论是从理论还是从实际，从历史还是从现实，从世情还是从国情，从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的关系还是从整个义务教育与农村义务教育的关系来看，在农村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都具有必然性、必要性、现实性和迫切性。
一句话，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应自农村始。
（《中国教育报》2003年3月4日第3版）
文章是3日凌晨4点半写完的，我在床上和衣躺了三个小时，就交给了匆匆骑车前来湖北大厦取稿的刘编辑。发表时，为明确和醒目起见，她将标题改为《完全免费制应自农村始》。我没想到，这篇文章在3月4日见报后，引起了与会代表和委员的普遍关注和社会的强烈反响，人们纷纷打电话给报社编辑和我，表示赞同和支持。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21世纪经济报道》、德国《明镜周刊》等近30家国内外媒体纷纷采访报道。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也增添了自己继续呼吁的勇气、信心和决心。
3月6日，我得知温家宝总理将来湖北代表团座谈，决定找机会向他建言。下午，座谈结束后，终于找到机会将此建议亲自送交到他的手上，并得到了他的充分肯定。接着，我再接再厉，又在3月7日上午湖北代表团第一次全体大会上，再次就此作了系统全面的发言，建议国家尽快实行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免费制，引起了与会代表的强烈共鸣。当晚，全国人大常委会驻会工作人员张宏博士就将发言主要内容写成“简报”报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阅。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湖北省委书记俞正声指示湖北省教育厅统计本省农村义务教育免费的经费需求。3月8日，教育部财务司和基础教育司分别给我打电话，表示政府高度重视农村义务教育问题，并对我的建议表示感谢。3月10日，我在将材料进一步修改和补充后又作为个人建议案《关于实行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的建议》提交给全国人大常委会。3月8日晚，《中国教育报》为推进此事，还组织我们六位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在报社进行了座谈，并将座谈纪要刊发在3月11日的《中国教育报》上，《中国教育报》也为呼吁义务教育免费作出了积极努力。
3月15日，时任教育部部长的陈至立明确表示，今后国家在教育投资上要逐步向农村倾斜，提高农村的教育水平，逐步缩小差距。3月18日，这份建议被《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23736名网友投票选为当年全国两会“十大最受关注的议（提）案”之首。此后，直到2008年义务教育免费在城乡全面实施，我年年都会在全国人大呼吁义务教育免费。
给温家宝总理送建议这件事，在我当年3月19日发表在《中国教育报》第4版的另一篇文章《我给总理送建议》中有比较翔实的记载，我当时是这样写的：
我给总理送建议
3月16日下午，人民大会堂大礼堂迎来一个庄严的时刻：出席十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第六次全体会议的2948名代表投票选举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当大会主持人宣布投票结果后，新当选的本届政府总理温家宝在热烈的掌声中起身向全场代表鞠躬致谢，并与刚刚卸任的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热烈握手。看着激动人心的这一幕，我不由回想起在此次人代会上提出“关于实行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的建议”的前前后后，回想起10天前给温家宝总理送建议的情形。
3月2日晚，“两会”前夕，我应邀给《中国教育报》写了一篇题为《实行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应自农村始》的文章，文中指出义务教育属于公共产品，应当由政府提供，公民有义务把学龄子女送到学校去接受教育，政府更有义务担负义务教育的全部费用。国家应该 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即不仅完全免收学生的学费和杂费，而且还应免费给学生提供教科书、伙食等。
这份建议4日在《中国教育报》发表后，引起了“两会”代表的普遍关注，纷纷打电话给报社表示赞同。我将此事向湖北代表团同一小组的蒋祝平(原湖北省委书记、省长)等同志作了汇报，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蒋祝平同志还说：“这是一项民心工程、德政工程，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
在这些老同志的鼓励下，我开始萌发了向中央领导同志建言的念头。机会终于来了。3月6日下午，温家宝同志来湖北代表团与大家一起审议《政府工作报告》。讨论时他多次谈到“三农”问题。他说，党中央、国务院十分重视农村社会事业的发展，决定今后每年新增教育、卫生、文化事业经费，主要用于农村，逐步缩小城乡社会事业发展的差距。这是一项重大的战略举措。他的这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共鸣。我向他直接建言的愿望也更强烈了。
讨论一结束，代表们纷纷涌出大厅到门外排队等候与温家宝同志合影。我看见中国地质大学王亨君教授正代表地大校友向温家宝同志问好，便趋前对温家宝同志说：“我是华中师大教授，现任武汉市教育局副局长。刚才听了您的讲话，很受启发。我在这次来京参加人代会之前，与一批人大代表参加了湖北农村义务教育的调查研究，调查的情况与您说的情况一致。现在农村教育确实是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3月2日我应《中国教育报》的邀请，写了一个人大代表的建议，这是刚刚发表在《中国教育报》上的建议，请您指示。”温家宝同志接过我递上的报纸，认真地看了一眼题目，微笑着说：“哦，人大代表的建议呀，农村义务教育这个问题的确很重要，你提得很好，很及时。这个材料是给我的吗？”我忙应道：“对，这是专门送给您的。”他笑着说：“谢谢您。好，我会带回去研究处理的。”温家宝同志平易近人的作风，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给温家宝同志的这份关于农村义务教育实行完全免费制的建议，我后来又作了进一步修改和补充，并作为个人建议案提交给人大常委会。我在建议案中明确建议：实行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为了争取更多代表和社会各界的支持，我在多个场合呼吁尽快实行农村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这些努力，受到了有关方面的重视。作为一名新当选的人大代表，看到自己和代表们的共同努力没有白费，感到非常欣慰。
我给温家宝同志送建议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但至今一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温家宝同志对“三农”问题的深刻理解，对共产党人为民谋利益的宗旨坚定不移，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大代表的亲切平和，不正是他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的自然流露和真实展现吗？有这样的共和国总理，我们怎能不对祖国的明天充满信心呢？
（《中国教育报》2003年3月19日第4版）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间就过去了七年。这七年，在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下，在教育行政部门的精心组织下，在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我国义务教育免费得到了全面实施，老百姓得到了真正的实惠。实施义务教育免费，成为中国教育史上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
“叮 叮”，夫人催促回家的电话铃声，将我一下子从回忆和沉思中拉回现实。抬头望去，窗外已是华灯高照，一片明亮。走出办公室，信步在喧闹的街道上，到处都挂满了迎接共和国60周年华诞的彩旗，人们个个脸上充满了欣喜之情。我坚信，在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正确领导下，教育事业一定会得到大发展，祖国的明天一定更加美好！
写于2009年9月30日国庆前夕
（转载《湖北文史》总第八十八辑，本文作者周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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