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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自忠将军身边的日子里

2014-09-15 21:4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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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不但是原国民革命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殉国60周年纪念日。为缅怀张将军,继承烈士遗志,现特发表张自忠将军前卫士谷瑞雪的回忆文章以飨读者。
演讲会上

    我是1937年元月弃笔从戒,来到驻北平南苑的29军38师手枪营(即师部警卫营)当兵的。武汉会战后,我们的师长张自忠将军因功升任33集团军总司令兼59军军长。原手枪营也随之升为军部(也是总司令部)的警卫营。张将军对部队特别是手枪营要求极严,要我们既学军事技术,又学文化知识。他经常对我们说:“一个革命军人,一定要把自己锻炼成为拿起武器能杀敌,拿起笔能军文章的战士。要既当战斗员,又当宣传员。”在张总司令的关心督导下,总司令部成立了一个演讲训练班,目的是通过演讲比赛,对部队进行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由手枪营挑选文化素质较高的人员组成,由政治部指导训练不久参加有总部八大直属单位。争夺名次的演讲比赛会。这时我任上士班长,是演讲训练班的成员之一。一次朝会时,训练班负责人叫我登台演讲。我早已成竹在胸,于是登上讲台,开始演讲:“各位长官,各位同志,我讲的题目的:‘应该怎样去死’?人们都知道,有生就有死,虽然有爱生恶死之分,但爱生不能永生,恶死不能不死。秦始皇、汉武帝派法家佛士,采长生药,炼不老丹,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死,可见死是人生不可抗拒之规律。

    本人认为,死虽然无法避免,但死的方式和目的有时是可以选择的。人死的种类不外乎病死、刑死、战死3种。病死所占比例较大,但平平庸庸无所谓价值;刑死是触犯刑律,依法处决,是害群之马,人人切齿,断头沥血,大快人心,当然更谈不上价值了;至于第3种死法——战死,也有两种情况;一是为内战而死的。如军阀混战,争城夺地,同室操戈,萁豆相煎,只顾个人利益,不管人民死活,若为他们当炮灰,抛头颅,等于为虎作伥,不但没有价值,而且扪心有愧。二是为抵抗外侮,保卫祖国,战死杀场,马革裹尸,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这样的死才是最有价值的死,最理想的死。岳武穆,文天祥……已为我们树立了良好榜样!长官们、同志们,我们太幸运了!时值大敌当前,国家民族危急存亡的今天,我们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又是身穿军装,手持武器的现役军人,保卫国士,赶走倭寇,责无旁贷。本人愿和全体同志一道,把力量献给神圣的抗战事业,把鲜血洒在打击侵略者的疆场上!此时总司令和59军参谋长张克侠等也在讲台上就坐,他们不时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我演讲时,台上台下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命从卫士

    演讲会的第2天,在我带领几个弟兄给总司令站岗的时候,张老总把我叫到跟前,亲切地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我立正回答道:“我叫谷瑞雪。”“20几岁了?”“报告总司令,21岁了。”“河南哪个县的?”“宜阳”。张老总听口音便知我是河南的,故而问县不问省。他接着问:“家中都有什么人?”我回答说:“父母、兄嫂、弟弟、还有两个妹妹。”张老总高兴地说:“这样的家庭很好,可以不用分神,要把全部精力贡献给神圣的抗战事业。有没有决心?”我又立正大声回答:“报告总司令,不但有,而且很坚决!”他点了头,回屋里去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张总司令通知手枪营营长和二连连长,调我到总司令部给他当卫士。当时张总司令认为我是一个既有文化,又有上进心和报国心,有强健体魄的战士,手枪营各级首长都非常关心、爱护和器重我,然而现在总司令亲自点名要我,他们只得割爱了。但是我当时一心想干一番事业,对警卫工作不感兴趣,便以种种借口加以拒绝。手枪营营长刘秉林,平时对我非常爱护,这时去板起面孔,严厉地说:“这是命令!马上给我报到去!”我不敢违令,只有拿起随身衣物、书籍等用品,告别了连排长等到总司令部报到去了。到了总部后,看到总司令身边的几个老警卫员马孝堂、朱增源、马祖龙等都是勤学习、肯锻炼,早起晚睡,特别是总司令,生活俭朴,处处以身作则,才感到警卫工作也是革命工作的一坏,以后便安下心来干起警卫工作。

谆谆教海

    1939年5月,总部驻扎湖北宜城县赤坡村。一天,突接家信,得知父亲病故,起起父亲对我自幼辛勤抚养教育,在极度贫困中供我读书,而今大恩大得稍报,孝心不得稍尽,便成永别。因此一连5天日夜痛哭,茶饭不进。并找张老总请假奔丧。张老总亲切地对我说:“你父亲去世,请假奔丧,完全可以。不过人死了就不会再活了。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死了省得当亡国奴!你回去也不过大哭一场,可是大哭一场又有何用?况且我们是军人,现在大敌当前,国家危如累卵,我们应该为民族尽大孝。人回家倒不如给家里寄几个钱,既解决家中困难,又不妨碍正常工作。古人说:‘毁不灭性’,要注意身体,不要再哭了。回不回去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我冷青地想了想,觉得张老总说得既合情又合理,就当机立断地说:“报告总司令,我不回去了。”他点了点头:“很好!”并亲笔写了了张纸条,上写:“给谷瑞雪50元”。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寄回去后,家中困难完全可以缓解。

    张将军经常教育我们要爱护人民,作人民公仆。他常说:“我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百姓用血汗钱换来的,而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又都是老百姓,爱护我们的一切物资,就说明我们一刻也没有忘记在苦难中父母兄弟。”张将军这些话,我们这些穷苦人民出身的战士听着格外亲切。张将军还经常教育我们树立“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精神。他常说:“最后的胜利必须用鲜血和头颅去换取,空喊胜利,坐等胜利是永远也不会胜利的。”“有机会我带你们去一条为国牺牲死路去。”张将军平日对我们的教育是多方面的,朝会上,谈话中,有时甚至通过做游戏对我们进行教育。有一次,部队驻在荆门。一天,敌机轰炸后,张老总对我们说,我把军好的纸条已藏在山坡的大树下、石缝里、石头下等地方,请你们去找吧,找到的有奖。“哗啦”一声,我们都向一个个可疑的目标找去,不大一会儿都找到后回到总司令身边,他让我们打开纸条念给大家听,有的写着:“我们吃的住的都是从哪里来的?”答对的将一支钢笔;有的写着:“日本鬼子要我们亡国灭种、当奴隶,怎么办?”答对的奖一双袜子。更有趣的是,有的条子上写着:“跑步300米”或“持枪瞄准10分钟”等。在总结时,他指出了游戏的目的是让大家珍惜人民的劳动血汗,苦练基本功,杀敌报国等。

长山永诀

    1940年5月上旬,随枣战役开始,张总司令又写好遗嘱,指挥部下向襄江东岸之日军发起了进攻。5月7日,为了截击汉水北犯之敌,张总司令率总部手枪营和74师两个团,来到河东前线,向数十倍于我的日国紧追猛打。14日,在方家集附近与敌激战,粉碎日军多次进攻。是日夜,在总司令部李文田参谋长的建议下,天黑后,张总司令下令部队向罐子口骑九师靠拢,刚沿家家集南去公路前进不远,遭到日军袭击,部队被截为两段,总司令和桂营长为一部分,李文男参谋长及其他人为另一部分。是晚天很黑,总司令叫我去找社营长开会,这时,既不准照明,又不能喊叫,我只得由近到远,一个挨一个,边摸这问:“杜营长在这里吗?谁知摸了一圈,又摸到总司令,总司令威严地说:“过一边去。”我当时不好意思得脸直发烧。找到桂营长后,总司令命我们用军毯将四面围住,他们在里面看了看地图,分析了敌情后,部队继续向罐子口方向前进,当晚到达骑九师师部。5月15日晚部队这南瓜店附近村庄宿营。

    5月16日佛晓,战半打响。总部移到南瓜店附近的长山山麓。这里的地形是,后面是南北走向的士里长山,前面自西南到西北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前面外围杏仁山等山头是我军布防阵地。敌以20倍于我之兵力从东、南、西三方向我包围,枪声、炮声不绝于耳。我部虽击退敌人多次进攻,但伤亡惨重。上午9时,74师两个团接连告急。11时,日军在炮火掩护下,向长山山麓我总部手枪营阵地猛攻,我手枪营反复冲杀,伤亡极其严重,总司令左臂受伤,仍镇静自若。此时苏联顾问、李文田参谋长、李致远参议等都劝总司令撤退,他坚决不肯。危急关头,他让总部非战斗人员撤离前线,并让人把苏联顾问和腿部受伤的总部吴光辽处长和腹部受伤的手枪营营长杜兰送下战场,自己仍指挥战斗。这时他看见前面山头阵地上退下几个散兵,大声说:“谷瑞雪,去看看那几个人是自私回事,如果装孬种,就地正法。”我飞奔而去,原来他们是因班长牺牲,无人指挥,才退下来。我说:“总司令在此,赶快上去。”这时,同伴贾玉彬怕我出事,飞跑过来,夺过一个战士手中的机枪,向敌人猛扫一阵,打得日军败下阵去。在回总部的路上,他愤愤地说:“要不是有警卫任务,非亲手宰几个小日本过过瘾不可。”

    随着前面阵地不断被敌人突破过推进,总司令和总部随从人员不得不逐渐向长山山腰移动。包围圈越来越小,手枪营官兵伤亡殆尽。紧要关头,总部参谋长李文田,高级参谋张敬分别冲到最危险处指挥战斗。由于总司令坚决不走,正在长山脚下堵击敌人的手枪营四连连长王金彪,见此情景,跑过来,用头顶住总司令的胸部,边往后顶边说:“请总司令先走一步,我们不打退当面之敌,死在这里也不下火线。”这样往后顶了足有几十米后,回头叫我们赶快把总司令拉走,然后他又冲到前面去了。这时护士长史全胜在不远全被炸死。不一会,少校副官马孝堂腿部受伤,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少尉警卫员贾玉彬、崔永祥上前救他,他坚决拒绝,并命令二人赶快去救总司令,一位尚未转身,便一齐中弹牺牲了。

    这时总司令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劝他为国保重,想挽着他从一边较低的小土沟里往山上退,他坚决不肯,非人高处走不可,说这样便于开白刃战斗,喊杀声此起彼伏。总司令时而大声指挥,时而高声叫好。敌人机枪向我们不停扫射。突然总司令左胸受伤,坐在地上,呼吸已有困难。敌人马上扑过来了,作为警卫人员,我万分焦急,哭着跪在他面前,劝他为国保重,我准备背他离开阵地,然而总司令已下决心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用低微的声音说:“你这小子哭什么,战死沙场,是军人的本分。我这样死,对国家,对长官,对人民,良心平安!”然后吃力地摆手,命令我赶快离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国家、人民甚至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卫战士。然而在这最危急的时候,我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他的。接着,又一排子弹打过来,他身上、头部相继中弹。就这样,一位英武的将军,一个不屈的战士,在长山山腰和钟爱的祖国,和他挚爱的人民永诀了……

    我把总司令行军作战晚上当被用的大衣盖在他的身上,抹一把眼泪,把满腔怒火集中在我的“二十响”的大片刀上,向着峰拥而来的鬼子冲去。

    张自忠将军“尽忠报国”了,几十年来,我时常在梦中待立在他的身边,时常在梦中看到将军和他身边的炮火与硝烟。想起他,那闪光的年代,就会像电影一样,一幕幕一、一幕幕地呈现在我的眼前……(转载《湖北文史》第六十四辑,本文作者谷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