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国初期,我在武昌民主路小学上学。学校背靠武汉著名游览区蛇山,山上有抱冰堂、奥略楼、陈友谅之墓、黄兴铜像、黄鹤楼广场等游览场所。这些场所在当时是艺人聚散之地。那些南来北往的艺人——说书的、杂耍的……云集此地,令我留连忘返。一放学,我就直奔而去,落幕才归。艺人们为了壮声威打场子,提气口,在开场前或表演到紧要处,总喜欢将拇指与食指放入口中,撮口一吹,发出响彻云霄的唿哨声。我不知不觉地迷进去了,跟着模仿,很快就学会了这种技艺。
年少多奇思。有一天我忽发奇想,能不能把这种响亮简单但穿透力极强的唿哨声改变成悦耳动听的乐曲声呢?没有想到这一少年奇想令我终生为之迷恋。
在初学“指啸”时吹不出声来,只能吹出很响的嘘嘘声,天天盼望着能尽快吹出响亮的声音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一声高亢响亮的“指啸声”破口而出,我心里自然高兴极了。但紧接着又开始犯难了,我吹出来的声音虽响亮高亢,但却极不易变调,初练时,只能吹短音,想吹长音但气上不来。我感到唱歌与“指啸”有共同之处,就去找音乐理论书籍学习,看看声乐中长音是怎么练习的。当长音能吹时,就开始尝试把单音吹成简单的乐句,与此同时就开始摸索着吹音阶,吹基本练习曲。我当时选择了《社员都是向阳花》作为基本练习曲。在练习中最大的问题是音准问题,在常规乐器练习中各种乐器都有事先经专家严格校正过音的弦、键和孔,而指啸是靠腹腔、胸腔的气流、气息经过喉、舌与不同手指、不同角度、不同部位冲撞磨擦而发声,所以练习起来难度相对大一些。练习者不但要有基本功练习,而且手指在唇上的部位和气息的控制要求非常高,稍不注意就跑了调。这就需要培养音乐素质,掌握声乐理论,并具有千锤百练的精神。吹奏指啸,气息的掌握与运用是关键。气息控制不好时,吹出的啸声音色、音质既不柔和圆润又不婉转悦耳,常常刺耳生硬,带有劈声、撕声,有时又干瘪无力,虎头蛇尾。初时一口气怎么也吹不完一个8度。
另一个难题是当气流气息冲出喉腔、口腔,与口唇、舌、手指磨擦时,难以使手指与唇及舌尖和舌前部协调配合,这需要坚持长年不懈的练习才能掌握。另外,在指啸练习中还要解决不同的手指不同的运用问题。例如,我在吹奏《纤夫的爱》时,用大拇指表现小伙粗犷浑厚的性格,用小指吹奏来表达姑娘娇柔纤细的天性,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为了练习快速顿音和吐音,我在每一次练习时都要无数次地吹奏同一乐句作为基本功练习,收效明显。由于坚持常年练习,现在已经能达到3个8度了,这是武汉音乐学院音教系蔡际洲教授给我测定的。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指啸的音域能这么宽,这为指啸艺术的发展带来了非常广阔的前景。
练习指啸是很痛苦的。有时为了一两句难掌握的曲调,要反复练习上千次。在练习中,手指常常含得发白,嘴唇吸得发麻,甚至磨破脱皮,口腔内壁打起了血泡,喉头也曾出血;腮帮酸肿、牙齿发炎更是家常便饭,我有三颗牙就是因为练指啸反复发炎被迫拔掉的。
二
机会和成功只垂青有准备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十几年来的努力得到社会的认可。1968年5月,我当时在四川渡口市第19冶金建设公司团委工作,住在半山坡的“干打垒”房子里,闲暇时走几分钟就到了高山与峡谷之中,兴趣一来就吹起了指啸,那一声高亢的穿云驾雾的指啸声,不断地在高山峡谷中回鸣,真使人激奋异常。有时模仿山林百鸟的鸣声,引来人与鸟长时间对鸣,更是别有情趣。有一天,公司与铁七师举行军民联欢会。一名部队的文工团员在表演笛子独奏时,吹的正是我拿手的《社员都是向阳花》,笛声清脆婉转,回荡山谷,听得我技痒,不由自主地以指啸相合。前台演奏者听到后,邀我上台合奏一曲。我第一次登台,腼腆献丑,没想到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弄得我一夜没睡好。从这以后,我更加刻苦地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更多的人认可。
1982年5月我调回武汉,在武汉水运工程学院工作,业余时间仍然钟情于指啸。1994年8月,我到珠海出差,一天逛街来到了珠海市著名的购物中心九州城,九州城按惯例周日要举行假日演唱会,购物者需买5元门票才准入内购物,当然我也不能例外。我在里面逛完了商场,来到位于九州城中央的露天广场,场内及四周坐着站着的都是观众。精彩的歌舞节目一个连着一个,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这时主持人高喊:“又到了观众参与节目的时间了,哪位先上来表演一个?”眼看着接二连三从观众堆里走向台上的观众演员,心里早已痒痒的我也想上去凑个热闹,便立马快步走向台前。主持人问我:“你想演什么节目?是哪个单位的?”我答道:“是从武汉出差来的,想用手给大家吹首歌。”“哦!你要吹奏歌曲,那你用什么乐器吹奏?”“我用手指吹奏。”“我知道你用手指吹奏,可你用手指吹奏什么乐器?”“我不用乐器,就用十个不同的手指吹奏。”“啊!你就用手指吹,没听说过,好,你别走开,我去报节目。魏安民在演奏”“各位观众!各位朋友!有位武汉出差来的观众说他能用手指吹歌,想来献上一首,大家信不信?”“不信!”不少观众齐声高喊。
“有请这位武汉观众上场!”“你今天想用手指给大家吹个什么歌?”“我想吹个电影《刘三姐》里的《对歌》。”我的话音未落,好奇的急不可待的还有带着怀疑的掌声四起。我怀着紧张的心情吹完这首乐曲,没想到观众报以春雷般的掌声,两个少女给我献上了鲜花。演出结束后,主持人热情地对我说,他是珠海电视台《五光十色》栏目主持人,想约我作个专题片向国内外播放,并邀请我每周来此地参加演出。
我从珠海回汉后,一次与几个朋友(其中一位是湖北电视台国际部的高级编导陈言胜)闲聊时,谈到了我在珠海九州城那段有趣的经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编导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对我说:“老魏,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你有这一手!你能不能现在用手指吹两句歌曲听一听,如果确实像你所讲,这个礼拜内我就给你拍部专题片怎样?”“那我就献丑了。”说完,我就用单个食指吹了一段《白毛女》选段《北风吹》。陈编导听罢兴奋地说:“就这样定了,等我的车来接你吧!”星期天,陈编导把我们夫妇俩,还有武汉音乐学院民乐系讲师谭军、声乐系讲师徐绢绢以及武汉科技大学艺术教研室主任邓晓峰,一起拉到东湖磨山楚天电视台拍专题片。拍摄过程中,先后遇到两拨人员观看,头一拨是来自台湾影视界的憧持军夫妇等人。憧持军先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用手指吹奏这么美妙的歌曲。
他夫人说:“我们原本是来看编钟的,没看到编钟(正在维修);我们听到鸟叫与嘹亮的异样歌声,以为是谁在用树叶吹,不想是有人用手指在吹奏,我们得到了很好的补偿。”他们夫妇俩邀请我到港、澳、台去演出。第二拨人员是美国客人。有个叫史密斯的听了我吹的《洪湖水浪打浪》后,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到过许多国家,从来未见到有人能用手指吹奏歌曲,这是世界上唯一的,要不是亲眼看到还不会相信,中国人OK!非常欢迎你们到美国演出。”
不久,陈言胜来电告诉我,专题片已开始播了,片名叫《指笛》,并已在美国交流播放。1995年元月初,我所在的学院院长办公室突然通知我说,中央电视台《曲苑杂坛》总编导王晓打电话请我在两天之内赶到中央电视台报到,一切费用由中央电视台出。我按时赶到了中央电视台,郑天庸编导接待了我。不久,武汉市说唱团的陆鸣也到了中央电视台,与我住在一个房间,他是与陕西的王木墩合演小品的。
经宣传媒体这么一报道,我和我的指啸艺术得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同,省、市有关单位经常邀请我前去表演。1998年湖北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我曾随团慰问解放军战士,可惜天公不作美,表演前下起了瓢泼大雨,英雄的战士坐在场地纹丝不动,我被这种精神感动了,冒着风雨为他们吹奏了《红军照我去战斗》,一时间掌声、风声、雨声、喝采声汇成了一片,我虽然满身、满脸都是水,心里却非常的感动,有这样的
部队战士,还有什么样的洪水不能战胜呢!
从少年时代到今天,我已经五十几岁了,几十年如一日,指啸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三
我在练习指啸过程中,曾向许多专业音乐工作者和专家请教过。从他们那里,我才知道指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现在见诸典籍的,以汉末魏晋时期为多。《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这里面的王子猷“啸咏良久”,想必是以“啸咏”抒怀。还有一般人都熟悉的诸葛亮躬耕隆中时,就经常以啸咏怀。可见“啸”在古时是非常普通的,一般文人均喜欢以“啸咏”来间接表达心中世界。
宋以后,“啸”渐失传。武汉音乐学院硕士生导师蒋朗蟾教授听了我演奏的指啸,对我说,“啸”这种艺术形式已经失传千余年。他勉励我坚持下去,并表示愿意抽时间义务辅导我。
在我练习指啸的几十年中,得到过许多专业音乐工作者和领导的勉励和指导。像武汉音乐学院的许多老师,还有笛王之称的国家一级演员孔建华,《今古传奇》杂志创始人蒋敬生,省、市两家一些领导同志都曾勉励我挖掘整理好指啸这份宝贵遗产,并使之发扬光大。
武汉市?口区文化馆馆长肖正礼对指啸这一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挖掘整理极为重视,奔走呼号,为指啸的成长鸣锣开道;文化馆副馆长、音乐家韩乃礼,工会主席、评书表演艺术家付三元曾为我组织乐队配演。武汉市音乐协会前任主席高沛也两次上门为我辅导。我的妻子李逸芬曾是武钢文工团的一名舞蹈演员,对指啸事业很支持。我练习时,她就操起手风琴帮我定音、校音、练音阶、练基本功、伴奏曲子。没有他们的支持,指啸可能还湮没于里巷之间。
今天的我,对指啸感到不仅仅是一种爱好,更是一种责任,因为背后有无数双期盼的眼睛。(转载《湖北文史》第六十七辑,本文作者魏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