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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洪水围困荆州城纪实

2014-09-15 21:4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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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5年7月5日(夏历乙亥年六月初六),长江荆江大堤万城堤段得胜台处溃口,致使江汉平原大地陆沉。荆州城遭洪水围困,沙市除荆江大堤边之中心街(即今中山路)未遭淹没外,凡土城内外之地形低凹处以及便河两岸,均水深数尺。

    灾情发生后,沙市《荆报》曾编纂《荆州水灾写真》一书,记载其事,但由于当时荆沙地方政府和地方驻军要员之间意见不合,平时就常相互借故寻衅。灾情发生后,更是相互责难,恶毒攻讦,因此堤决之真相如何,责任究该谁负,当时很难弄清。荆沙驻军第十军军长徐源泉在水淹江汉平原时就公开出面为荆江大堤主管修防的负责人——荆江堤工局局长徐国瑞辩护,说荆江大堤溃决是“外受保障垸溃口之冲,内受阴湘城堤溃口回射之逼,内外弥漫,无土可取而造成溃口”,把责任推给负责维修阴湘城堤(县管堤)的江陵县政府。荆州专区行政督察专员兼江陵县县长雷啸岑则谓“阴湘城堤溃口是在荆江大堤横店子溃口之后,决堤成灾的关键是在大堤,不在县堤”。由于双方都有后台,所以《荆沙水灾写真》一书中所载内容,间有与事实不符之处。为了实事求是,补偏救蔽,爰就个人亲历、亲见、亲闻所及,将当时实际情况缕述如次。

荆江大堤、阴湘城堤简况

    江陵素称泽国,南临大江,北界襄河支流东荆河,全赖南北两堤为屏障。南堤,即荆江大堤,位于荆江北岸,历史上是由滨江的零星堤垸和若干分散堤段连接而成,它分段堵筑于东晋,扩展于南宋,合筑于明末,增修于前清。大堤上起马山堆金台,下迄与监利毗界的拖茅埠,全长280余里,是江汉平原人民的命堤,江(陵)荆(门)潜(江)沔(阳)等县的屏障。从前清到民国,荆江大堤都被划为省干堤。清乾隆五十三年,因万城至御路一段溃口20余处,遂改民工为官工,大加修筑,责由荆州知府司其责,统名为万城大堤(万城本名方城,宋荆南制置使赵葵为避父讳,遂改为万城)。民国时期,责由荆江堤工局司其责,归江汉工程局直辖,局址设沙市,下辖九个分局,即万城、李家埠、江神庙、刘公庵、观音寺、马家寨、郝穴、金果寺、拖茅埠。

    北堤,乃直路河堤、中襄河堤、阴湘城堤的统称,由江陵县政府司其责。其中,阴湘城堤与荆江大堤紧相衔接,地居上游,乃衔要之处。阴湘城堤又分内、外两堤。内堤(亦名方官堤)上起枣林岗,下止堆金台,长14华里,高1丈余,宽约8尺,始于明末清初,乃居民于土岗上加筑二三尺,至成堤形,其作用是挡九冲十一汊内积水。清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该堤因江水盛涨,曾溃口一次。水经梅槐桥、秘师桥直达城河,绕西北至沙桥门汇入长湖。外堤(亦名吴家大堤)上起张家山,下止李家山(堆金台北面),长16华里,高8尺,宽4尺,其作用是挡沮漳河水。此堤乃前清时期江陵县知县张积庆因见阴湘城堤内堤薄弱而捐款修建,以保内堤安全。

堤 决 真 相

    1935年夏季,霪雨连绵,累月不止。堤内低洼处充满积潦。迨至7月初,长江和沮漳河上游连降大暴雨,江河水位猛涨。由于长江上游来水与清江、沮漳河水的重合,沙市水位自7月1日至7月3日,陡涨2米。7月4日,各地山洪暴发,水势更为汹涌,南漳、保康一带山洪澎湃而下,经当阳河溶直入江陵、枝江县境,水位高出民堤四五尺以上。枝江县境内的董市、江口两镇,经不住山洪与大江之水夹攻,最先惨遭灭顶之灾。大江北岸各地区,亦泛滥不可收拾。是日午后,会于两河口的沮漳两河河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横冲当阳镇头山,直逼荆江大堤外围的民堤众志垸横堤。在江水的猛烈冲击下,该堤于下午2时漫溃。泛滥的洪水使菱角湖、蔡家湖水位猛涨,加之当时狂风暴雨不止,故深夜民堤保障垸堤亦遭溃决,决口13处。决口之水直射荆江大堤。江水很快与马山堆金台至得胜台堤段持平,大堤岌岌可危。

    7月5日中午,该堤段开始出现漫溢,迨至下午8时,得胜台附近之腰店子处发生溃口。开始口子不大,当地群众发现后曾急带门板、稻草前去抢救。但因主管该堤段的万城分局修防主任吴锦棠藉祭关公为名逃匿,既无防汛器材,又群龙无首,于是前来参加抢险的群众便纷纷散去。大堤遂溃成一道50余丈宽、深1丈的大口子,洪水直射江汉平原。其势凶猛,有如万马奔腾,致使江陵、监利、潜江等十余县大地陆沉。与此同时,阴湘城堤因外围众志垸横堤决口,也于5日凌晨漫溃。溃决之水沿太湖港顺流东下,与大堤溃决之水汇合,势如高屋建瓴,一泻千里。于5日拂晓前,围荆州城于滔滔洪流之中。当时,该堤(县堤)修防主任李润之,曾在堤上带人冒雨抢险,但因河水水头高过堤顶,以致造成漫溃。

洪水围城经过

    “荆州不怕刀兵动,只怕洪水一梦中。”这一次荆州受水患之害,确是人们在梦中时出现的。7月5日深夜,荆江大堤万城堤段腰店子溃口后,荆江堤工局局长徐国瑞竟秘而不宣,不向地方政府报告,不使人民知闻,以致荆沙数万生灵死已临头,犹懵然不觉也。6日凌晨寅时(约4点钟),荆州城西门外的居民被滔滔水声惊醒,只见室中器物自行移动,床如摇篮,随波颠晃,人们始知大水来临。随而呼号之声起于四处,满城鼎沸。少壮者捷足遁入城内,幸免灭顶;老弱及逃避不及者,匆匆上楼暂避,但水势汹涌,瞬间又追踪而至,不得已跨上屋脊,望城呼救。守城军士见洪水袭至,急忙将各城门上闸,堵洪水于闸门之外。天亮后,已遭水淹的西关百姓因不知荆江大堤已溃口,只见水从西北方向来,且水势迂缓渐涨,来势并不猛烈,水色微黄,泥沙不大,皆以为此次大水乃山洪暴发引起沮漳河水溃堤泛滥所致,故还不十分慌张。大家以为吴家大闸虽早已发生危险,但因相距于数十里之外,且有马山中隔,故水虽泛滥,不致有大危险。

    殊不知荆江大堤已溃决多时,数十万生灵已置身死境矣!6日午前,由于城墙上四门紧闭,尚无特殊险象,惟大北门余烈山旁有一涵洞,水流颇急。正在设法堵塞之际,围城洪水已深达数丈。时上午12时也。下午,城外水势继续增涨,水色深红。自4时起,东门城外草市镇及西门、北门城外水势猛涨,深达数丈。直到这时,荆江堤工局才告知万城堤已溃,于是人心动摇,秩序大乱。此后各处险情,时堵时溃,抢险锣声不绝于耳。

    值此洪水围城之际,难民环呼救命之时,徐国瑞不积极参与组织力量抢险,却于下午4时装腔作势地在沙市大湾堤街摆设香案隆重祭奠江神,乞求水退,实荒谬之至。
入夜,风雨交加,全城势将陆沉。西门、北门、小北门,险象环生,时现漏洞,城外四面激流,风狂浪涌。7日晨,长江水复涨4尺,荆州城西门外水齐城墙垛,西门外最高房屋,也不见屋脊。从太晖观西首高阜上坐船到西门城门南边约200公尺处,只须一小步就可踏上城墙。大北门、小北门淹及城门四分之三,南门上了两块半闸板。东门、公安门淹及城门边缘。城内抢险虽在继续进行,然人民之疑惧却已横生,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小北门漏洞未已,大北门城墙崩塌之处又行告急。堵塞漏洞之员役官兵,疲于奔命。丧钟似的锣声时起于街头巷尾。陆沉之恐怖,占据人民整个心灵。商店大部分关门,居民多集中于街中窃窃私语。每一张面孔,皆呈忧郁神色。西城人民纷纷扶老携幼,扛箱提篮,向东城移动。人们在大雨中来去有如落汤鸡,秩序紊乱至极。再加上城内粮食匮乏,致使社会秩序更坏。争往购米者络绎不绝。米店门口,拥挤的人群横塞街道。因米店关门不卖而致打门狂叫声、嘈杂詈骂声,震耳欲聋。

    后虽经县政府出面训示各米商不得有米不卖,不得高抬市价,然因饥荒感造成的恐慌,一直未曾消失。城外大片农村,“淹毙者达三分之二,其幸免者或攀树颠,或骑屋顶,或站高阜,故鹄立水中延颈待命,不死于水者,将死于饥。”为状之惨,目不忍睹。

    8日午后,天气转晴,荆城水位稳定,人心始安定下来。然环顾城外,但见波光浩渺,屋宇凌乱,白云桥淹没波底,草市仅露屋脊一段,荆州城如盆浮荡于狂涛骇浪中,水虽然微落,然险象未减丝毫。入晚,水退约一市尺。至9日晚11时,共退丈余。自此以后,洪水再未复涨,直至全部回落。

抢险中的逸闻

    当年湖北省立第八中学(现县粮食加工厂即其遗址)图书馆门前,有一对石狮,原置于太晖观内明湘献王墓前,因年久遭风雨剥蚀,狮头已变成近似猫头了。1935年3月,八中新建图书馆落成,为了装饰门面,该校师生就将太晖观内的这对石狮抬回,放在图书馆门口。7月初,洪水围城后,城内有一股好事之徒,制造谣言说这对石狮是当年诸葛亮在修建观桥时,用大法力安排的降水兽。此兽现已修练通灵,具有无比的法力。这次洪水围城,就是因八中学生搬动了神兽,神兽感觉受辱发怒而显灵。于是,一群愚昧无知之辈,便将石狮强行抬到西门城洞两边安放,并给它披红挂彩,让人们烧香磕头,顶礼膜拜。这且不说,还有人鼓动将八中校长程发韧捉到城上,丢到水里,以泄神愤,并扬言把石狮抬到专署门口,要雷专员亲自出来磕头,否则就游行示威。对立双方僵持着,在这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城内有声望的绅商头面人物急出面劝解,专署又扬言要派出军警进行弹压,在这软硬兼施的形势下,闹事者才纷纷逃散,一场轩然大波宣告平息。

江陵全县受灾概况

    据当年武汉大学组织的湖北江汉堤工灾情调查团夏道平、张克明编写的《湖北江河流域灾情调查报告书》记载:“江陵灾情最重者为第二(观间土当)、三(岑河口)、四(龙湾),第一(裁缝店)、五(郝穴)、六(弥陀寺)等区次之。全县总面积3642平方公里,淹没面积2821平方公里,被淹农田164.1674万亩,占全县总耕地面积的百分之六十八点七,受灾人口35.4747万人,占全县总人数的百分之五十二。死亡379人,淹死牲畜7590头,冲毁或浸倒房屋9707栋,估计共损失值洋(银元)3615万元。”“杨秀桥30余户全被冲洗,无一幸免。草市居民,水来纷避屋顶,屋倒逐流而下,尽葬鱼腹,实为近百年未有之浩劫。”

对当时堤工主管人员的处理情况

    为了平泄民愤,搪塞舆论,藉以点缀法纪庄严门面,事后由当时湖北省政府发布通令,将大堤万城修防主任吴锦棠、阴湘城阳修防主任李润之,各给以“永不录用”处分,以示儆戒。一纸空文,敷衍了事。而身负堤决成灾主要责任之荆江堤工局长徐国瑞,则因有徐源泉包庇袒护,仍然逍遥法外,官运亨通,堤工局长肥缺一直蝉联到荆沙沦陷。抗战期间,他饱载几十年来鲸吞国帑、搜刮民财所取得的充盈官囊,西上重庆,安度寓公生活。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不意又于徐国瑞渎职殃民罪恶事迹中见之。!(转载《湖北文史》第六十七辑,本文作者李梓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