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难先的《挽联》两则
2014-09-15 21:47:32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出生、结婚和死亡是三件同等重要的大事。所以,丧葬礼俗和婚姻礼俗一样是中国人民一生之中极其重要的 一环。而且,丧葬礼俗是所有礼仪中最繁杂、最庄重的。它的一系列仪规体现了我国人民传统文化中的孝道、宗法制度等。它既显得温情脉脉,极富人情味,又带有几分冷峻和严苛。
我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丧葬礼俗亦不尽相同。比如“初终”、“入殓”、“报丧”、“吊唁”、“送三”、“出殡”、“除灵”等因情况有别以外,撰写“悼词”、“挽联”则是相同而又少不了的丧葬礼仪内容。
说到“悼词”、“挽联”,不得不提及张难先创办“耻庐识字班”的学员涂国元老人。上世纪80年代末,与之为邻的涂老能让我有机会拜读他的口述作品——《张难先先生在宣恩》和《友情师谊无日或忘——忆张难先先生与我一二事》。至此,认识了涂老,也了解了张难先。
张难先(1874-1968),湖北沔阳(今仙桃市)人,名辉澧,号义痴,以字行。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后来参加抗日救亡活动。民国时期,他与石瑛、严立三被鄂人称为“湖北三杰”。1941年4月,张难先因不满时人、时政,带夫人来到当时人面大山鬼见愁的鄂西,匿居宣恩长潭,创办“耻庐识字班”。1942年4月离开宣恩。解放前夕与中共武汉地下党联系,配合解放战争,为解放武汉作出了有益的贡献。解放后,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二、三届常务委员,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等职。
张难先与得意门生涂国元交往颇深,信任有加。第一次作客涂先生家的时候,涂老对我说:“1952年10月至1953年4月,我在湖北省水利局观测员训练班学习期间,专程拜访并作客张难先家,受到先生和夫人的热情接待。同时,还会见了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邓子恢。1953年4月12日,我辞别先生和夫人,临别时先生还特意送给我一本内有题词的精装本纪念册”。涂老捧着先生留下的珍贵遗物,一面讲述着这些动人的故事,一面又叹息着自己不幸运的坎坷人生。
涂老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打开从箱子里取出的红布包,递给我一封信。我以冷峻严肃,但又敬重的激情接过这份难得一见的信札。这封信就是张难先写给他的夫人陈懿襄勤君的。拜读时,虽没有涂老那种“读着读着,泣不成声,肝胆欲裂”之情,但有“泣不成声,肝胆欲裂”之感!
“友情师谊,无日或忘”,是对张老和涂老师生情谊的真实写照。《挽联》两则题头边这样写道:“国元老弟弟,你十一月五日信,怎么今日才收到。你问老妈妈,妈妈死了多日。我寄这个东西给你看,你就知道了。长潭河的人对妈妈都很好。你看了寄给他们看看。你在机关服务,总要老老实实,不骄不惰。我头时常发晕,不能多谈。义痴十二月八日。”老人余情未尽,又在这份挽联的结尾边强调:“本传为减省写信,奉告亲友而作,不受挽联挽词及其他帐仪,义痴附言。”先生字迹遒劲、犀利而又潇洒,字里行间透着老人对长潭人民的深情厚意、关爱体贴和对涂老的殷切希望。看后,我不禁肃然起敬,从心底里敬佩张难先夫妇的人品和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贞!
张难先的《挽联》两则,围绕襄勤夫人数十年伴他好和无猜,患难与共,穷通不贰的优良品德,最后暴疾辞世而撰写的。挽联如泣如诉,感人泪下,堪称丧葬文化中经典之作。挽联共分两则:其一,有序。其二,有跋。现全文抄录如下,以鉴后人。
挽 联 二 则
其一,有序
襄勤夫人(一)灵鉴。夫人以癸巳年来归,今又为癸巳年矣。回忆数十年之辛苦,只吾两人共喻。(二)逢共产党领导全国,吾夫妇叨蒙荣幸,一洗曩日颠连险巇之遭遇,(三)快慰曷极。顷避暑来庐,夫人突以暴疾逝世,(四)福薄如纸,为之奈何,聊联以志哀耳。
数十年患难夫妻,而今已矣。
俄顷间东西劳燕,殊形突然。
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二日老夫张难先挽于匡庐。
其二,有跋
从弗以革命累卿为苦,(五)从弗以儿女累卿发烦,安贫数十载,好和无猜,可算吾人生知己。毫不以处境丰裕而奢,(六)毫不因厕身显贵而惰,(七)涉世八十一年,穷通不贰,真是我全家功臣。
昨日设位迎襄勤夫人遗骸归,仓卒撰联一副,颇嫌抽象。今复列举事实联之。质诸夫人,当亦首肯而认为非饰词也。
二十三日难先复联哀念
(一)夫人姓陈,名懿,字襄勤,沔阳人,少从其祖父邑庠生锦鸾公读。长习农家生产业。
(二)吾家本小康。吾辈结婚后,父、兄见背,家即中落。吾兄弟拆居时,吾家仅分薄田三亩。吾自康、梁变政时,即发动政治热情,好事奔走,长不顾家。夫共生儿女九人,四夭,所余两男三女,悉由夫人教养。三十年来,时常断炊,总以一身之劳动挣扎之,毫无怨言。尤其满清倒后,本可立致通显,而吾又不满于时人,时政,复自衡学,养不足以负荷艰难,朴被旋里,闭门读书者十有二年,其家之困苦较昔更钜。妇人仍操劳如常,毫不以无故累渠抱怨于吾,此余感激最深之一事也。再一九三一年吾卸浙政后,复不满于时人时政,屡徵不起,又度其断炊生活,自不待言。时夫人已老病交加,仍晨夕劳作,贫实自甘。
(三)前清及北洋军阀时代,革命党所度恐怖生活,自不待言。即大革命后,国民党专政,我之遭遇,仍为恐怖生活。因蒋介石总欲牢笼我而佯礼之,而吾总不满于渠而鄙弃之。以致恼羞成怒,时遣特务威胁。尤其福建人民政府期间,蒋匪以李济深、陈铭枢诸君,俱吾旧友,吾必预闻其事(我实在是毫无预闻),或在长江有所布置。吾屋前屋后之便衣特务如织,或径入室示威,人均为我危之。
(四)七月二十下午四时半,夫人犹在厨房指导炊事员烹调,旋来厅坐沙发上,与吾闲谈,精神极好。正谈论间,渠忽吐噫气,余问何噫,渠曰,头晕,吾趋抚其手,冰冷暴汗,知病延医,渠斜倒于沙发上,吾商移身正卧,渠谓头晕移不得,渐即昏迷。医至,诊其血压以二百一十多度,认系左脑出血。移其身正卧,也失知觉,惟口吐白沫。医注射各种急救药品无效。延至二十一日上午零时二十分逝世,享年八十有一。夫人疾作时,痛苦略十余分钟即入昏迷,约共历时七点二十分告终,本人在侧气息后,由护士净身,更衣,于二十一日上午十时,舁至黄龙寺举行火葬,本人亲送,并劳中共中央中南局及中南行政委员会好多同志步陪同挽送。女端君、肖瑜、子澈生二十四日来庐奔丧。
(五)前清革命即叛逆,乡里人人咋舌。夫人深知其意,毫不非难,并勖勉之,戒无以家事为念。此种信念,五十年如一日。
(六)吾长鄂财政主政两浙,可称富有时代。夫人饮食衣物,毫不改其常度。
(七)我长铨部及立浙政,可谓通显时代,夫人从不骄、惰,仍勤于操作如微时。
张难先的《挽联》两则,读来十分感人,今天得以和广大读者见面,就权作是对他老人家及其夫人的深切缅怀吧!
(转载《湖北文史》总第八十八辑,本文作者吴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