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政协文史

在秭归新滩滑坡抢险工作的日子里(上)

2014-09-15 21:46:44  
字体大小:【


    1985年6月12日凌晨,新滩镇发生了大规模的坍山滑坡,一场巨大的毁灭性的灾害使这座千年古镇一瞬间从地球上消失了。在这场不可抵御的自然灾害中,由于抢救工作及时,措施得力,整个新滩镇无一人伤亡。笔者时为救险现场的指挥者,现将有关情况追忆如下。

紧急报警

    湖北省秭归县新滩镇位于秭归县城东17公里的长江北岸、西陵峡畔,原名青滩。据《归州志》记载:“新滩,旧名豪三峡,汉晋时山再崩塞,故名新滩”。晋太元二年(377年),“又崩,当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激起巨浪数十丈。”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久雨新滩上沱下沱山崩五里,逆浪百余里,江塞,舟楫不通,压居民百余户”。历史记载说明了新滩坐落在古滑坡堆积物上。

    专家考证,如此大规模的坍山滑坡,千余年来新滩历史上只有三次,是500年一遇的罕见事。正因为如此,所以虽然近几十年来,新滩镇一带的姜家坡、广家岩、鲤鱼山等地时常发生小型的滑坡、岩崩,但当地群众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1985年初夏,天气异常炎热。
    秭归新滩附近长江边的巨大岩石在滚动,山地在下沉,裂口在延伸……

    面对如此情况,位于新滩镇的湖北省岩崩调查处写下了如下内容报告:“长江北岸新滩镇广家岩至姜家坡地段急剧变形。1300万方崩坍堆积物被一条长270米的弧形拉裂缝切割,广家岩基部已下沉13米,崩坍堆积体方向西南直指新滩镇,目前还有一千多群众尚未搬出险区……”

    这份报告随同电波,飞向武汉,飞向宜昌、飞向秭归。

    省委书记关广富手持电话,语气坚定地向宜昌地委、秭归县委下达命令:“要下死命令,迅速组织安全转移,保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秭归县委会议室空气十分紧张,烟雾布满空间,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这是中共秭归县委在召开研究新滩滑坡群众搬迁问题的专门会议。会上,43岁的县委书记罗世德宣读省委书记关广富的命令后,我接着汇报了当地群众搬迁情况及部分群众搬迁慢的原因,并提出了迅速搬迁的三条应急措施。

    “好!就这样干!”罗书记扔掉手中的烟蒂,肯定地说:“现请副县长贾庆生带领救灾工作组迅速去新滩险区,主要任务是组织力量,将群众突击撤出险区。”他把“突击”二字说得很重。
    同时,一份传真电文,带着秭归县领导者的决策和部署飞向了省政府和宜昌行署。

    6月2日,我带领县救灾工作组一行5人,冒着濛濛细雨,乘船直奔新滩镇。我们深知肩上担子的份量、任务的艰巨和工作的难度,大家在船舱里默默无言。我眼望前方,思索着这一仗该怎么打……一声汽笛声划破峡江的云雾,打断了我的思绪,古老的新滩镇出现在眼前。下船后,我们在泥泞小路缓慢地走着,路上遇见不少人,他们都满脸茫然,心情沉重。

故土难离

    雨一直下个不停,我们分别到几户群众家中了解情况。得知镇上已有部分年轻人搬走了,留下没有走的大多是老残病弱和一些坚决不愿搬走的“钉子户”。我们统计了一下,全镇还有一千多群众还住在这块即将崩坍的山体上,这真叫人揪心啊!

    我们决定召开一次座谈会,听取一下各方面的意见。座谈会在一幢破烂不堪的堂屋里召开。会上,老大爷们抽着旱烟袋,老太婆手中抱着孩子,妇女们则在打瞌睡。大家默默无语,满脸愁云,整个空气显得是那样的沉闷。

    不知是谁首先打破了沉寂,人们一下子议论纷纷——
    “这里有我们种的柑桔树,园子田,还有没开挖的洋芋。”
    “还有一手一脚摸大的老母猪、小猪儿。”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慢条斯理地说:“我已是黄土地埋了一大半截的人,还怕什么坍山,埋在地下还自在些。”

    我深知,想一下子说服这些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的人们,真比上天还难。故土难离,人之常情,只有明天再继续做工作。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乡亲们忧伤的脸庞老是在脑海中浮现。我想,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们及时搬出险区;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清晨,天仍然是灰朦朦的。我独自来到新滩镇街上。这是一条狭窄陈旧的主街,长一里多,街面由青石条铺成。阶梯小路纵横交错,街上大部分居民房屋都是随着山势走向而建,上起山腰,下至江边,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这些古老而又陈旧的建筑物,少说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不少的屋檐四角向空中翘起,沉重的黑色大门足有5寸厚,四周刻着精细的花纹。屋脊、墙壁上布满青苔,偶尔伸出一株野生植物,随风摇摆,更添了神秘感。1983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武打功夫片《峡江疑影》时留下的“龙泉茶馆”、“丝绸大减价”、“当铺”的字迹,还残存在墙上。街上有八口水井,这是由地下泉水天然形成的。人们为了保持水井洁清,专门用青石垒成小屋子,下面留一个泉眼,清清泉水不停地向外流淌。在一口水井旁,几棵垂柳青枝绿叶随风摇摆,是人们乘凉、洗衣的好地方。我情不自禁地低头尝了一口山泉,一股清凉沁人肺腑,好舒服!多好的地方啊,却即将遭受灾难。我心中十分难受。

    “贾县长,您好啊!”一声亲切的问候从我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是一位男性长者,五十多岁,个头不高,身板结实。
    我十分惊奇:“您老人家认识我?”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们早就知道县里要来工作组动员我们搬家,是吗?”他自我介绍,说他姓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他边说边把我拉进屋里。这是一栋十分狭小的小土屋,屋内摆设简陋,但很干净。是一个五口之家,两老,儿子,媳妇,还有一个小孙子。

    老向送来一杯清茶,然后便打开了话匣子:“您是人民的县长,为我们操心才来到这里,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他的神态有些局促,但很认真。
    “有话,您就照直说吧!”
    他喝了一口茶说:“说句老实话,我祖祖辈辈住在这山沟沟里已经习惯了。喂上几头猪,种点园子,每年收几百斤柑子果果,也算凑合过得去。”他指着窗外的山坡说,“这里石头哪一天不滚?泥土哪一天不坍?我们都习惯了。这山怎么会滑坡!别听他们瞎诈唬。您看看这水井的水,清亮亮的,‘水不浑,山不动’,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说的。”

    我接过他的话:“老同志啊!您老人家说得都对,金窝银窝舍不得离开这穷窝啊。这是人之常情,何况在这里穷扒苦做了半辈子,多少还有些家当,这就更舍不得离开了。”这时,我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变化,就接着说:“旧社会坍山滑坡谁来管,如今连省委书记都来关心。滑坡险情都是有科学依据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我的话似乎打动了他,他不停地点头。最后他小声对我说:“住在山半腰的杨老头家口重,是个困难户。住的地方也很险要,首先要动员他早搬家。”

    杨老头名叫杨其中,全家七口人,两位老人和五个孩子,是家大口阔的困难户,也是决不肯搬家的“钉子户”。村干部多次上门做工作,他根本不理会。既不吭气,又不反对,反正就是不搬。干部没办法,派人把他的房子拆了半截,瓦也揭了不少,希望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来“逼”他搬家,可第二天他又悄悄地把房子盖起来;谁要再上门做工作,他索性把大门一锁,走了。我决心登门拜访这个古怪人。

    第二天是个晴天,我和新滩镇的万镇长以及县民政局的小余等到杨其中家去做工作。火辣辣的太阳刺得我们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爬了个把小时的山路,到半山腰后,才看见远处有一幢十分破旧的土屋。那就是老杨的家。宅处在全镇最高处,距滑坡的前沿最近,一旦发生坍山,将首当其冲被砸。

    不知是故意回避我们,还是有什么事出门去了,老杨不在,好在他的老伴和两个女儿在家。老杨的老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农村妇女,见了我们这一行没有搭理,朝我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也知道我们的来意。他的两个姑娘低头不语,忙于料理家务,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人。

    “杨大嫂,你这家很危险,快想办法搬走吧!”我打破了沉默。
    大嫂没有搭腔,带我们在他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后说:“这是我辛辛苦苦种的一块地的洋芋,过几天就可以开挖了;那这几十棵柑桔树,每年少说要收入千把元钱;还有这头大母猪、小猪儿怎么搬走啊!”说完后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抹眼泪。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也堵得慌,不禁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幢房屋。这是一幢不算宽敞的普通民居,面积四十多平方米。矮矮屋梁上蜘蛛网密布,几件又粗又笨的家具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很久没住过人了。如此贫寒的家,主人竟然不愿搬走,我有些奇怪。这时,只见大嫂指着她的两个女儿说:“你看她们,人高树大的,闲在家里没事干,靠她爸爸几十块退休钱没法过!不靠我在家里种园子田和养猪,怎么过日子?你们只知道催我们搬家,可我们今后吃什么、喝什么呢?”说着说着,她似乎有几分生气了。我接过她的话说:“这里山好水好,不愿搬走可以理解。但你家在坍山最前沿,受威胁最大,太危险了。首先要保住人,这才有今后的一切!今后你们生活有困难,政府会想法帮你们解决的。老杨不在家,下午我们请几个工先搬下山再说,你看行不行?”她默默地点点头。据万镇长说,给老杨家做思想工作十多次了,这次结果是最好的。

    然而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顺当,等下午万镇长带了几个劳力去帮她搬家时,竟吃了个闭门羹——门上一把大锁,全家人也不知去向。万镇长十分生气,狠不得把门给砸了。

    看来,要想让群众离开这故土,不仅工作要做细,而且方法也要得当。不然,收不到什么效果。我又一次告诫自己:千万要沉住气,一定要认真了解群众的困难,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有针对性地去选准突破口。

正确决策

    险情恶化,群众搬迁进度缓慢。截止6月6日,迁往宜昌市的还有23户共65人没有搬走;迁往秭归县城关的也还有23户73人没搬;迁往新居民点的80户、173人没有走1人。也就是说,总共还有126户、321人仍住在摇摇欲坠的滑坡体下,我们心急如焚。面对如此情况,新滩险区抢险救灾指挥部随即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会上,有关同志介绍了搬迁的进展情况,分析了搬不动的原因及矛盾的焦点。后者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搬往外地的居民大部分住房和就业问题无法解决,指望今后国家能给一笔移民补偿费,所以有的即使人搬走了,但仍然往返不断地回到旧居生活、劳作。二是新居民点交通不便,离现在集镇较远(约5里路),加上新居民点的水、电、路未解决好,商业、卫生网点均未建起来,大家生活不方便。找到问题的症结后,我们马上采取了三条果断措施。一是三天内搞完新居民点的基础建设,先设临时性的供销、粮食、卫生网点,然后再逐步完善;二是电告宜昌行署和通知秭归县政府,火速派人带交通工具前往灾区协助搬迁;三是对已搬走的居民,妥善安排他们的住房和工作,让他们不再返回灾区。

    会议还未结束,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广家岩前哨的报告:滑坡体以每小时0.5米的速度下沉,巨石在滚动,局部地方在坍塌,山体整体滑坡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险情的恶化牵动着秭归县委、县政府每个领导的心。县委书记罗世德、副书记周宗龙、县长王祖万、人武部部长杨万举等先后奔赴险区,研究对策。

    6月8日,湖北省副省长王汉章一行8人专程来新滩镇实地察看灾情,慰问灾民,听取汇报,并作了三点指示:一是要采取果断措施,千方百计地保住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二是同意我们救灾组提出的建议,区镇机关国家干部腾出住所,让给灾民居住;三是限期迅速撤出所有灾民,对硬是不愿走的,可采取强制手段。我们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根据王副省长的讲话精神,酝酿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制定了一个新滩险区群众迅速搬迁的8条意见。中心内容是强化领导,全力以赴,千方百计,强行搬迁;并限期两天内全部撤出险区群众。

    一场大规模的搬迁行动即将展开。我们要求区镇干部先腾出自己的住房迎接灾民。区委书记胡兴潮接到命令后,已是下半夜了。他叫醒了睡熟的区镇干部,宣布了县委8条意见。短短5分钟动员,大家二话没说,都表示无条件服从县委决定,并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上午就搬出了47名干部、腾出了61间房间,为大规模的搬迁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6月9日上午10时,我们在新滩镇小学召开了一次群众大会。所有的县委常委都到场了,二十几位武警全副武装维护秩序。会场鸦雀无声,没有讲台,副书记周宗龙就站在群众中间宣布县委搬迁的8条决定;王祖万县长也做了简明扼要的动员讲话。政府办公室的颜士荣宣布了80户灾民的分房方案——为制定这个方案,老颜整整一夜没合眼。当群众得知区镇干部腾出办公室及自己住房让他们临时居住时,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的笑逐颜开,有的悲喜交加,还有的默默点头赞许。刹时间,大家又议论纷纷:“这还有什么话说,我们坚决搬!共产党为我们操碎了心,做到仁至义尽了。”这时,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了,县里几位领导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转载《湖北文史》第八十三辑,本文作者贾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