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6年(1917年)初冬,荆州、襄阳湖北靖国军第一、二两军——即原荆州镇守使石星川、襄阳镇守使黎天才两师部队成立。它是由国民党人宣传运动,起而响应护法政府的号召宣布起义的军队。此外,另有国民党人组织的民众武装七个部分,领导人为王安澜、梁钟汉、刘英、张国权、刘公、蔡济民、吴醒汉,还有客军豫西王天纵部。
岁云暮矣,军阀大军攻占了荆、襄,于是荆、襄两处的义军,都退驻到鄂西。荆州部队改由唐克明率领驻守恩施。襄阳部队退守宜昌自南沱溪以上大江南岸,黎天才本人驻归州指挥。民众武装王、梁、刘、张四部,退守南沱溪一带北岸。在退守以前,四部组成为湖北靖国联军,王、梁、刘、张四人分任四军司令,都由鄂中以游击战的方式背进到鄂西。年节期间,梁军进驻远安县的洋坪。我在民国7年正月初参加梁部为成员,后又经遇刘公部队约一星期,最后参加蔡氏军部工作,直到蔡军失败为止。关于梁、刘(公)、蔡三部的军事行动,是亲身的经历;其他各部,是耳闻之事,但不是无稽的想象之说。兹将各军、尤其是民众武装部队,无论为成功或失败的实际动态,概略述之。
王、梁等四个民众武装的成立经过
王安澜,云阳人。据他的参谋长蔡仁斋(是我的儿女亲家)说,他拥有步枪1200余支,机关枪2挺,山炮3尊,手枪13支,是收集地方团队的一部分枪支,并联合两个团总如李让卿等组织而成的。
又据梁(钟汉)个别给我说,刘英是京山永隆河人,一向注重革命事业,在广东护法政府成立之初,他就宣传护法的重要性,待至时机成熟,即联合同志收集散在民间的枪支组织成军,计有人枪300余。
张国权不是当地人。他一向与季雨霖(荆门人)为革命密友,在沙洋一带联络有志革命的人。因季的有力助手阙龙被军阀派人暗杀,黎天才的部将犹由龙又计杀季雨霖本人,在群龙无首时,武装民众乃共推张为领导人,张遂组织革命群众为季之继承者,计人枪约200余。
梁钟汉,汉川人。10月中旬的某日,他回到县城,对县长王绳高宣传革命意义,要他起义响应荆、襄的独立。王欣然应允,约于次晨悬旗公布其义举,梁信以为真,也就安心住着等待。孰料王是阴诈万分之人,他调查清楚了梁身边只有手枪一支,也没有另外的武装接援,乃暗中部署,拟活捉梁及其高级随从人员送省献功。经黄、匡两个副官探得确息,遂乘王未动手前,急越仙女山边的城墙而逃。
梁越城之后,迅跑至分水嘴地方,侦知集市上有保卫团,且枪支不少。由于城内的失败经验,梁突发奇想,购得洋油箱数个、大型鞭炮数挂,分藏在街市里和河道下,接着在集市里,选拔壮汉约10人,各执大刀,乘保卫团不备,掩至其大门,猛击门卫守兵,夺取枪支,并鸣枪大叫缴枪者免死。随后之人,急在洋油箱中燃放鞭炮,高喊大军到了。于是,全团21条步枪,皆从团丁睡梦中缴获;同时缴获的还有河边停泊的炮船一只,装备步枪几支,火炮一门(因为大炮太笨重,不便急行军,未能携走)。就这样,梁钟汉凭着一支手枪和成功的计谋,使其拥有了步枪33支,手枪2支的武力。
大家忙迫了半夜,不知道有什么苦累,反觉得万分高兴,乃趁天道未亮,急走至天门境内乾镇驿。梁达乾镇后,急找商会,说明不作军事行动,只请筹借军费1万元,下午5时以前交齐。5时以前,军饷兑齐了,乃饱进晚餐。餐后连夜行军,翼日天刚拂晓,即迫入天门县城,缴获了近百支步枪及一些弹药;同日午后又筹得一部分军饷。据县人说,境内皂市驻有督促修路的正规军队一排,枪支弹药齐全,于是商议夺取之法和负责夺取之人,并宣布谁能夺取其全部枪弹,即另拨步枪100支,成立第一支队,负责夺取之人,即为第一支队长。陈蔚如、肖场自告奋勇,随挑选精壮30人,晚餐后出发。到达目的地,正值东方发白,其仍然是壮汉潜至门卫身边,以大刀威迫,夺取其枪支,随即全队扑入士兵卧室,大喊缴枪免杀口号,乃于士兵梦中惊醒之际,缴获其全部枪弹。在迫缴枪弹时,排长乘机逃跑。收枪以后,发现有保险铁柜,士兵说内储有新发下来的饷银,便砸毁铁柜,获得了200余元现洋,还有不少纸币,除当时酌给少数不愿加入革命阵营的士兵路费而外,均连枪弹携回天门县城。回县后,即委陈蔚如为第一支队长,兹此就成立为正式的有组织的民众革命武装部队。
梁在天门驻扎4天。其间,一方面拟订成军后整个的编制和作战步骤,一方面在附近地区收集枪械。在收集枪械的工作中,值得记叙的是仙桃镇之役。驻天门的第3日下午4时左右,梁分5批3路共计70人向仙桃进发:第一批负责联络地下工作人员,其他各批各路都准在预定时间内到指定的点线处所听候指挥动作。战斗开始是在下半夜5时,按其驻地分为6个小组,呈包围态势,先掩杀其步哨兵,继捣毁其据点,对营部拟采用燃烧物进攻。包围战的各点中,有缴获全部枪械的,也有未尽缴获的,激战至烈,不到3小时即结束。
检查战利品,计有步枪255支,马枪6支,手提机关枪9支,手枪5支。其时,河下泊有炮船2只,本拟在结束陆战后,迫其交出全部装备,以免伤害性命,孰料他们乘我军不暇顾及时,起锭逃跑了。战事后乃从事安定人心的工作,并收容倾向革命的民众200余人,于当日下午5时以前返回天门县城。晚饭后,梁又委黄某、刘某(名字忘却了)及梁某(梁之胞侄)分任第二、三、四三个支队的支队长,程庆之为警卫营长。第一、二、三三个支队部,各有枪100支以上,第四支队的器械最少,队长梁某又是一个病夫,只具番号形式耳。
湖北靖国联军的组成及相关情况
梁军在天门住了4天之后,于第5日进至沙洋。刘(英)、张(国权)两军已先在此,王(安澜)军只派有代表。乃举行会议,商量四军如何联系,如何分路游击,如何保持和扩大武装力量等问题。
经会议商议,决定组织湖北靖国联军,按照当时的人枪,推王任第一军司令,梁、刘、张分任第二、三、四各军司令;王军由北而南,再转向西,其余三军,分途西进。关于作战方略,计分五点:1、占领未驻北军(当时民众称军阀军队为北军)的空白地,或夺占驻少数北军的地点和器械。2、收集各地团队、枪。3、联合夺占重要城镇。4、扼守军事要地。5、与荆、襄两军取得适当联系,以期前后夹攻,粉碎敌军。
靖国联军组成后,梁军遂西向到远安县洋坪镇。在第二年元宵节后,捷报王军李让卿部夺占了荆门县城,乃计划前往协守。刚至石马桥,报说李已撤出县城,遂暂转驻淯溪河(当阳)观察变化情况。驻淯溪河时,探知王军参谋长蔡仁斋队去东巩(南漳)搜索武器,梁乃坚请我也回去组织实力。情势不能推却,我即带南漳籍副官王永康回乡进行工作。
我们回乡后,一面查询附近乡村私人枪支,一面访查峡口百福头巡检司(南漳)一带泊会党头人简必正,并与之进行密商(其时洋坪驻有北军,我们活动之处都逼近洋坪,行动决不能张扬)。我们与简密商的内容主要是如何收集枪械,如何组织人事,何时何地集中人枪,何时由何路行军,以及沿途食宿等等,这些均由简负责筹划。我完全信托于他,他也慷慨承担了。又有乡人建议,收黄莺枪制为罐子炮,建立炮队,其效力并不亚于步枪,于是我们又急招能制罐子炮的铁匠数名,就山沟里日夜锤炼,制成了罐子炮四五十门。时简已搜收了步枪29支,盒子炮1门,六轮手枪2支,连同罐子炮共计有武器62件,暂编为炮队大队,以王永康代大队长职。下分三个小队,每小队配炮10门,枪9支,官兵共120人。
筹饷及沿途给养亦已计划由各处会党头人妥为安置,并已先行知照去了。大队出发时,简派其得力弟兄冯子衡作前导。冯持小铜牌,循大山中的小径,按预定的时刻、地点、人家前进,大队皆尾随而行。路程约212里,急行进军,一天半就到达目的地了。简必正是负责乡会党沙市以上宜昌以下、直到山里各小集市和乡村组织责任的,职权攸关,不便离开,因此,只帮同组织,未曾随军前进。
湖北靖国联军进攻宜昌的战役
我各军在荷花店(远安)分厢(宜昌)会合时,北军正追踪我荆、襄两部队,北军的重军配备在宜昌以上的大江南北两岸,城内防务单薄。于是,我们计划分两路攻夺宜昌城寨。王、梁实力较厚,负责猛攻北门;刘、张实力较弱,负责扰乱东门,兼及南门,并先以半日作时缓时急的行动,以减少敌人在北门的防卫力量。激烈战斗从子夜开始,不到两小时,眼看北门将要攻破,时得急报刘、张已溃不成军,敌人往北门在不断增添援兵,不得已,梁军被逼退走小溪塔,仍然坚强战斗;而王军不知何时退出战场。敌人迫近梁的东北边,喊问答称王军,细测情势,始知并非友军,遂急向西方退却。
由于不明地势,梁军误入西河沿岸的狭道,乃决定步兵先行,炮兵殿后,候敌逼近,即发排炮抵御。连发三次排炮,敌军稍稍后撤,步兵完全渡过狭河后,又占据高山,以步枪掩护炮兵安全退至对岸。炮队两人共抬一炮,动作比较笨重,西退时,分作三队,除由枪掩护外,中间一队急行,左右两队缓行,随退随发炮防卫。第一队到了对岸半山,又以炮火猛轰敌阵,因而炮队全部人枪未有丝毫损失。在这次短时间险要的阵地战中,炮队发挥了令人满意的力量。
湖北靖国联军的破裂情况
宜昌战役失败后,突然发生不幸事件,即王军预谋吞噬友军。在西河支流乌沱河狭路地方唆使第一支队长陈蔚如、参谋钱东潘率队背叛,并鸣枪威胁其他支队及警卫营全部归附王军。在这紧急时刻,警卫营长程庆之统率对战,炮队也选好阵地,准备向王军炮轰;由于梁的制止,遂未施行发炮。旋梁高声斥王的不义之举,并向自己的部队官兵声明:革命是大家的事,也是各个人的志愿,凡不愿随梁某者,均听其自便;程营长也不要对战了。经过这次事变,第一支队全部、其他各队小部分,均投入王军。第三、四两军残部,也早被王军鲸吞,已分编到王的各支队之内,成了王的个体成员。梁军损失人枪过半数,但是团结精神,则较事变前高涨了十倍不止。湖北靖国联军番号也因这次事变不再被人称呼。
这以后,王军退守乌沱河中游小集市,梁军退守大江北岸的罗田溪,即王居左翼,梁居右翼,中间缺少联系,在战略上殊为不利。罗田溪下游即是南沱溪,为敌军驻守,与梁军相隔只是一条横山。先是我占横山高处,每日作间断的枪战,彼此都无进展。第三日清晨,敌军忽发射机关枪,我也还以罐子炮,卒因实力不敌,我遂放弃了高处阵地。敌军居高临下,以炮火迫击我方司令部,幸而有罐子炮作防御,我方得以保持山脚前线,然而危险极大。原来南沱溪的侧面是一座高山名天柱山,敌在高山上装有大炮,又设有瞭望台,不仅可以瞭望北岸的罗田溪军事情况,还可以瞭望江南岸的军事动作。南岸的革命队伍是黎天才之颜得胜部,实力一整团,装备优良,胜过北岸梁部十倍。敌注意先在南岸得手,然后在北岸正式动作,所以梁军能暂时稳住罗田溪阵线。今忽急行进攻,料是南岸已经得手。情势危险了,就不得不作后撤的准备,谁任先锋,谁作后卫,业经布置就绪,只等行军命令。
进攻南沱溪小胜的情况
记是三月十四日(阴历),因为敌军炮队占领了山顶,梁军准备于下午5时后撤,忽接中华民国靖国军(滇军)第八军军长叶荃自黄陵矶(三斗坪附近)来电话,嘱梁暂坚守原阵地,他明晨率全军进攻南沱溪,于是梁军改变后撤计划。
翼晨6时左右,叶的前敌指挥官向岩领前锋部队,叶本人率全军陆续到达。叶认为梁的实力单薄,拨给大炮2门,水机关枪2挺,洋抬枪20支,在一小时内,即颁发战斗序列。叶自任右翼,梁任中路,王任左翼,猛烈进攻,夺取了罗田、南沱两溪中横的高山阵地,敌全部退出南沱溪集市,至天柱山附近隐蔽起来。叶乃马上变更阵形,11时以后,叶主持中路,梁担任右路,王仍任左路。梁以高山上的晒席坪为司令台,暂停开火以伺敌军动作。敌望见梁军的军旗,以为有懈可击,遂大胆下山,大约是两团的兵力。梁静守不动,敌乃乘小船四只(每船约一班人)强渡溪口作尖兵,梁仍不动,任其已渡溪口的尖兵深入。敌意梁军怯战,又号大船十数只,拟强渡溪口,大举猛扑。梁候大船行至半渡,即吹起冲锋号,一面以步枪配合罐子炮冲下山边,消灭其尖兵;一面以大炮、机关枪、洋抬枪照准大船开火,打击其主要兵团。敌见我炮火炽烈,急转船头下放,不意大雨后溪水冲力过激,溪口回流又将大船漩冲上来,等于伸着头挨打一样,多数大船都被击沉至江底。是役计在山边活捉敌人32名,获长短枪30支,子弹齐全,打毁打沉大船14只,官兵器械大约一团之谱。
是后,叶军长计划次日夺取天柱山作如下步骤:1、八军的第一师附炮兵一营,协助梁军途经南沱溪集市,炮兵阵地即驻晒席坪背后山上,防敌反攻。2、八军的第二师全部及第三师的一部分附炮兵两营机关枪一营,随同叶本人进攻天柱山西坡一带小山头,务必夺取小山头的炮兵阵地。3、王军全部坚守天柱山北边的陡坡地带,防敌偷下山地,扰敌我军的后方。4、八军第三师的另一部分附手提机关枪一连,作为活动部队往来三处,以资联系。5、开放天柱山的东面,一则使敌有路可逃,一则避免我军激战的伤亡。预计如此布置,天柱山的攻夺战已是胜利在握,宜昌城的取得,乃是指顾问事耳。孰料捷报黎总司令天才已东渡,命继续直追矣。不到下午8时,忽又接总部电,称归州危急,总部即迁入四川,至此,就不得不急行撤退了。
向四川撤退的情况
南沱溪战役小胜的第二天上午4时,叶军分作先头部队和殿后部队两股,并分沿江岸与穿山道两路向西背进,梁军即随先头部队循山区小径西撤。在香溪(兴山)的南面,是一个悬崖陡壁的深沟,平时行人都绕道至香溪,因为连日大雨,水深丈余,人马都只能扒行半崖的险路,叶军驮运饷械的骡马,坠入崖下深沟中者,不知几许;士兵经此,皆惊恐万分,但战斗的勇气并未因是而少有衰歇。
行军中叶军人马复多,但纪律很严,每逢宿营,除遇有庙宇得以住宿少数人员而外,余均选择大树下作营地,狂风暴雨,不稍顾及。如梁等随行部队,也就自然仿效其作风。非命令必需与当地居民商借的要务,不得进入民家也。
在香溪沿兴山东河而上至归坪(兴山)欢迎我军的人,漫山遍野。咸道南军(乡人称革命军为南军)辛苦了,并争送茶水,乡人的热忱令人感奋不已。过了归坪,再到龚家桥(归州),其情形则大大不同。该地本属干枯旱地,但散居的人户,也并不少,只次于归坪,却一个人影也不见。私心以为奇怪,自说乡人太胆小了。再往前行,仍不见人,偶尔发现山林中露出一二个人影。乃至与四川巫山交界地方,突见一家门口,横陈两具死尸,这才省悟到不是乡人胆小,更不是乡人不喜欢我军,必是我们阵营里有坏份子故意扰害了地方,所以人都避而远之。到巫山渡,传说西撤时,某某客军在叶军之前先行,军纪不好,叫人不能安其居,居民也就不得不作逃避之计了。梁军于西撤时,曾在巴东巫山交界的大峰地方,作过最后一次激烈的战斗。梁亲自督战,敌人居高临下,炮火猛烈,罐子炮不能发生作用,步枪更无能为力。节节退却,节节失败,人枪损毁甚巨,几于全军覆没。叶军决定由巫溪进入陕西,与于右任(驻三原县)率领的陕西靖国军联合,梁未前往,只是王安澜的全部随去了。在巫山时,传闻的陕军先顺利占领了兴安。占领不久,敌军大部队赶至围攻,又遭受很大的损失,王安澜军几至于全部消灭。
建始的失陷和收复情况
梁到巫山渡,人员不满一百,枪械更少不堪言,都次弟编入黎天才的军政各机构中;不愿受编者,则发给少数旅程费,听其自便。
我曾充任刘公北伐左军(武昌首义后,刘驻军襄阳的番号)的部员,时值刘在建始设军事司令部,乃径赴建始县城。刘接见我的第一次就说:“现在驻鄂西的靖军各部,武力都很有限,计划也欠周详。
我的旧部将林鹏飞带领枪兵三千多,附有过山炮机关枪等,驻防高店子一带最前线,他的勇猛,是人所共知的,尤其是你们所熟知的。建始与川边接壤,是施南全府的门户,没有建始,施南各县是不巩固的,我坐镇此城,用意所在,就是要保卫各军。我的军事番号定为鄂西靖国各军总司令,就是这个道理。”又说:“现在参谋长人才最缺乏,我自兼任参谋总长职,以马木良为参谋主任,以资助理。我在建始住了三天,已知林鹏飞实际只有人枪三百,饷粮已经困难。又查知北门外有百步梯险道,沿百步梯而东西,皆是高地,南门又有极狭的甬道。百步梯附近全无守兵,司令部深居洼地,等于坐在锅底,形势最为不利,但是不好向他进言,因为他是只许人家说好话的人,也就隐忍不发了。”
第三日下午一时许,谍报林鹏飞叛变的消息,刘不信,反大骂谍报员。时马木良在坐,即抽身出来与大家商议,仍密派参谋副官数人再去侦察实在情形,回报说:“已到百步梯,林在前队,北军继渡,声势浩大,似在布置直掩县城之阵。”于是急报刘,请示如何抵御?刘身边仅有卫队30人,枪身与枪弹也都不适合,当然无法抵御,只好一声口令:“走吧!”急出南门向柏杨坝(恩施)大道而行。到柏杨坝没有看见恩施来人欢迎,刘私计径至恩施不妙,乃折而西向,径由杉木坝尹家坝直到四川界上的太阳河。以为熊克武是辛亥革命的老友,去依他,或可能取得一些帮助(曾向部众这样说)。但是随行闲员太多,给养成大问题,遂又通通不急行。刘一向大言不愁,驻在恩施的唐克明,正幸其蒙受灾难,毫不作丝毫的照顾。时章太炎在恩施,知道个中情形后,就公开大骂唐克明是破坏革命的怪种,唐在被骂不堪的情势下,才派人去太阳河迎接刘回驻恩施。建始是施南全府的大门,是恩施县的后路,又是崔坝防御线的左翼要寨,负崔坝防御线总指挥重任的人,当然不可能忽视这个骤变。总指挥柏文蔚一得到恶耗,即派遣大队,浩浩荡荡地由正南进军,扬言即日收复建始县城。又另选精干少数人枪,趋小路急行,抄袭敌后,乘其不备,未满三日,就将建始收复,并夺取了无数的战利品。暂时失去的建始县城,迅又回到革命军的手中,成为鄂西靖国军的坚固堡垒。
蔡济民军的成立与失败
蔡济民军番号是鄂西靖国军,蔡任总司令,牟鸿勋任副司令,根据地是利川县。先是牟在川边联络有伍锡爵、孙锡光两个实力派(都是捧哥头脑),响应护法军事,在利川成立了军事机构,但未正式建立起编制,也没有严格的上下之间的纪律。第一年的冬天,蔡在武穴(广济)约同驻军冯玉祥举义失败,乃西奔至利川。蔡、牟是武昌首义的老友,于是欣然合作,自民国7年(1918)年初,即正式建立起鄂西靖国军。正式建军后,关于军旅的制度纪律等等,也都逐步地规定并见诸实施。受编制为正式部队的,有左路司令胡金桥部,他有汉阳造步枪近一千支,另有杂牌枪约三百支,手提机关枪十数支,机炮两门;又有辎重兵一营,马队一营,以及不满两百或一百人枪的营三个单位,实力超过其他部队,仍是最精锐的部队。
此外,还有卫队营,分内外两大队,负责守卫司令部的大门二门,部署极其森严(在发生变故时,知道卫兵持有的枪支多是不能使用的,平时只是助威的装备)。
在时局动荡之际,不免有投机分子,借助少数武器,作为进身之阶的。我曾亲眼看到数起投机革命的事件,起初,他们自称有相当实力,要求编为一个支队或一个梯团,而一旦骗得名义、领到军饷以后,又乘机哗变而逃。他们是饥依饱扬的骗子手,是万万靠不住的。蔡、牟两人都已看清楚了这一点,于是决定开设兵工厂,自己制造九子连枪和洋抬枪。中秋节前,兵工厂建立起来了,分为炼钢、造枪、制弹三个部门,积极展开工作。九子连枪号称九子连放,此枪因钢的纯度不够,而影响到放射力量。兵工厂负责人审知其原因,就特别注意炼钢的火功,员工们皆信心百倍地精益求精,总副司令也喜出望外,认为我们的革命武装不必再求助于拿枪支作交易的骗子,可以自力更生地由炉火里源源取得。有枪需要兵,养兵需要饷,因此,继兵工厂之后,又开设造币厂鼓铸铜元,与军用票币并行于市面,军民咸称便利。仅是本地现金,还不敷运用,又设立土产公司,帮助人民收茶、制茶、运茶、割漆、制漆、运漆,当然也提倡了种烟事业,乃大大地展开了金融活动。利川一向是穷苦县分,经过此番建设,变成欣欣向荣的富裕地区了。
利川的富裕惹人垂涎起来,为蔡军的失败埋下祸根。驻恩施的唐克明,原不是真忱的革命者,他的部下,有许多人向慕蔡的声誉,他早知道,已把蔡看作眼中钉,今见利川建设得很好,是一块肥肉,他更想贪图这个地盘,但不敢直接来冒犯蔡。恰好驻利川的川军方化南,因种种事件与蔡不睦被唐克明利用,方与唐便勾结起来,破坏革命阵营,并杀害国民党的忠诚党员。方也是狡诈之徒,在逼蔡总部战役中,他避免出面,事先与县内张姓土匪联系,纵令入城直扑蔡部。他的司令部与蔡部只隔一墙,门外则散放步哨,门内则强站墙头,声言作防卫,实则是帮助搜查破坏;他的墙头守兵开枪打死打伤之蔡部成员,就不止三数人。
蔡部对此不是完全不知。在出事的若干时日以前就截获有唐、方二人勾结的密电,崔坝柏文蔚总指挥也有不少揭发唐氏阴谋的专电(密电系我经管),已在计议如何和平结束这项公案,只是尚未找到适当的时机。适蔡在重庆参加唐继尧主持的军事会议之后返部,随身带回了川造银洋数万元,方与匪见财眼红,就想乘机动作,因畏惧左路司令的实力,未敢轻易动手;然情形是万分危险的。这时黎天才也知道了个中情况,派有代表叶鉴古等,从事调停,蔡部高级人员也参加会商解决办法。有人主张先行动手歼灭城外土匪,左路司令部的侯参谋长主张尤力。蔡以为如果先行动手,他们(方与匪)势必合力抵抗,难免不殃及人民,并认为涉及川军,就是斗争胜利了,开罪于川军,以后也无法相处,最后乃毅然决然地作让出地盘的策略。下令左路司令部先退,以表示和平解决之诚意。左路司令出发才半日,方即放匪从西门进县(西门是方部的警卫岗地)。匪攻蔡部大门,蔡仓促从侧门(新开的洞门)逃出,仍袭武穴失败的故智,藏身于古庙横匾中。方是熟悉武穴出险情况的,唆使匪向各古庙横匾搜索,蔡知藏躲不住,又急向方司令部跑,不等进入部门,匪即迅从蔡的后脑发枪,以致武昌首义的革命功臣,突然横尸于方化南司令部门口了,时为1929年2月6日。副司令牟鸿勋,则全身浸入大粪坑中,幸免于难。事后大家议论,倘若不叫左路司令开走,方等必不敢动手;又若蔡不顾及革命感情或殃及无辜居民,先行动手,只说剿匪,避开涉及方部,以左路司令的优势兵力,乘黎的调停代表在场的大好形势,方也是无法与匪合作的。无奈蔡过于自信仁厚,而左右谋划大员,除侯参谋长当场力争外,余则均是一筹莫展、一言不发的。蔡军破产以后,其参谋长和秘书长等求见柏文蔚总指挥,柏于悲痛之际,遂大声责骂他们是一群无能之辈。
吴醒汉的民众武装
据去过来凤县的人的了解,吴部人枪不满两百,号称五百大军。枪皆是来凤县原来的团防武器,执枪的人,也是原有的兵丁,只有少数参谋副官教练等人,是随吴自武汉附近各地来的。分为三个大队,大队长由民众推选,司令部加以委任。大队长以下各职官,由士兵推选,大队长认可,呈报司令部备查。每大队置教练官一至二人,由司令部选派,一般的职权,与大队长同,但不能下攻战或移动命令。这种组织的实权完全掌握在民众手里,乃是真正的民众武装。吴虽兵力单薄,又在偏远小县,却与湖南龙山友军相处甚好,不仅互不侵犯,而且得互相守卫之效。其内部如此团结,邻居如此融洽,故能以最少的武装,建立为靖国军的一个部分。蔡与吴为武昌首义的老同志,几番派人商请合作,冀求壮大革命阵营,却没有结果,由于他的实际环境不能许可,或非吴之本意也。他的部队未曾去崔坝前线,只是派参谋副官常川等到总指挥部取得联系而已。
崔坝前线情况
鄂西诸县是湖北省未遭受军阀蹂躏的一小块净土,也是进入四川的前门,无论为人民为军事,均需坚强地保卫着它。时云集在鄂西与川边的靖国军很多,除鄂军各部外,还有川军豫军等等。在大江南北岸,地势最险,由川军负防卫全责。崔坝居恩施县的东面,左接江岸防线,右邻湘西各县,其对面就是军阀部队的关口高店子等重兵所在地,形势至属扼要。若敌军突破其地,势将长驱直入。不但鄂西诸县有落入敌手的危险,湘西也不得安宁,四川自奉节以下,皆落入层层包围圈以内了。
其时在安徽首先响应武昌首义之柏文蔚将军,也到了川鄂边地,于是共同计议组织鄂川豫联军总指挥部,并公推柏任前敌总指挥,以崔坝为总指挥部驻在地。在前线的部队,有唐克明、黎天才、王安澜(是在兴安失败以后的残部)、蔡济民、方化南、王天纵等六个部分,共约一万二千人枪。其中唐克明部较多,名义上是两个师;蔡部一营每月更番轮值,意在实地训练战术;吴醒汉部未有去兵,只派有联络人员。战地的部署是:各部的番号不变,但不能单独守一阵地,甲部中必参入乙部或丙部一部分,由总指挥部令派指挥员统一指挥,加强相互之间的督促,避免各自为政。各阵地指挥员不断地巡查敌情和官兵勤务,总指挥部里总指挥本人和参谋等也每日巡视阵地,侦察敌情,序列甚为紧严。某日之夕,敌军集结大队,企图强渡横河小桥,柏总指挥正巡视至此,情急无法,乃挺立桥头,高声喊叫:“咱老子是柏文蔚,不怕死的小子们,过来受死吧!”并未发一枪一炮,敌人遂迅速离开桥边跑了。这样的突变情况,不外两个因素:第一,柏曾以奇计迅期收复建始,使敌损失了人枪及辎重,这种挫折,记忆犹新。意想柏是宿将,单身骂阵,必是另有埋伏,惊弓之鸟,当然不敢再行冒险。第二,敌军是吴光新的部队,吴为安徽人,柏是安徽的前辈,自惴智谋不能与他相比,声誉也远不相及,部队中官兵多安徽人,诚心崇拜柏之为人者不在少数,万一过桥后,发生倒戈现象,反而对己不利。因此两个因素,只好以龟缩为上策。其实柏在当时并没有什么预定奇谋,完全是迫不得已的一种行险动作;北伐战争时期,他追述这段公案说:“虽然把敌人喝退了,毕竟是不足为训的事情。”
还需要补充说明的是:
一、靖国军是国民党总理孙中山认可的军事组织,其参谋总长孔庚,就是孙所派任的。在广东,胡汉民等小派系硬加孔以叛逆参谋长的头衔。1928年12月东北易帜后,国民党上层人物陈立夫等又说靖国军不是革命的;影响所及,湖北就有人说梁钟汉是土匪之流的人物。这显然是错误的和不负责任的。
二、湖北靖国军的成份有两种:一是驻荆、襄的原有师旅;一是国民党人组织的民众武装。原有师旅的领导人物如黎天才、唐克明等,染受军阀的习气甚深,接受革命的洗礼至微,其通电独立的目的,是企图藉势要挟升官进爵,对于解除人民痛苦,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因此,在起义之初,就有暗杀阙龙、计杀季雨霖的事实;退到鄂西,又有对刘公失守建始抱幸灾乐祸的态度,对蔡济民整军经武作夺占杀害的行动。
三、民众武装的个别领导人,也有野心勃勃和不顾人民生活的表现。既破坏了团结,又违反了革命目的,等于是军阀的伙伴,怎能配称为革命军呢?王安澜是湖北靖国联军第一军司令,对于其他三军,应当视为亲弟兄一般,为什么在宜昌战役中,乘刘、张溃不成军之际,将他们的人枪结合了呢?又为什么退到小溪塔时,默不作声地暗中先行,有意叫梁军困于敌军包围圈呢?为什么逼在狭路上,唆使梁军部将鸣枪背叛投入自己部队之中呢?这样的行动,是不是破坏团结,是不是凌弱暴寡的军阀行为?任何人皆知其是破坏革命的行为!退一步说,也是不知革命意义的行为。如客军某某部,一贯敌视军阀,不受军阀的利诱,是其所长;但是部众很多,训练缺乏,以为打倒军阀,是革命的专业,至于为什么要打倒军阀,军阀与人民的矛盾安在?却欠研究。对于革命的意义,他们不太理解,未存心以人民为革命的对象,也不知注意人民的生活,因而在无意的行动中,就间接扰害了人民的安宁,成为军阀的帮手,而还不自知觉,这一种教训应该记之,并应切实改正之!
四、刘公、蔡济民二人,本是武昌首义的功臣,在做人治事各方面,自应时时谨慎,不能以求全之心责人,更不能以自满之心待己,谦冲为怀,力求进步,才是正理。
五、这篇记实文字,着重在写民众武装,对于荆、襄原来的师旅只能简单地提到一两件事,而非其无事可写,还请读者理解。(转载《湖北文史》第七十七辑,本文作者曾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