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联英会”的兴与衰

2014-09-15 21:4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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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20年代前后，中国各地的大小军阀割据，纷争称雄，使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的湖北西南山区也动荡不安起来。当时，地处鄂湘川黔边区的宣恩侗乡晓关一带，是通往四川、贵州的必经之地，靖国军、北洋军及袁祖铭的黔军，都曾先后驻境或路过。每当大军一到，征粮派款、抓兵拉夫、捉鸡赶猪、敲诈勒索、欺男霸女，无所不用其极，山民百姓无不恨之入骨。加之地方官府和豪强势力又以各种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团阀武装争雄，宗族称霸乡里，刀枪械斗时有发生，更使居住此地的土家、苗、侗、汉各族贫苦百姓雪上加霜，人民日益盼望摆脱这种度日如年的悲惨厄运。前后坚持了20余年的宣恩晓关神兵“联英会”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产生出来的，并曾一度波及和影响鄂湘川黔边区诸县。

一

    宣恩侗乡晓关的神兵“联英会”，最早起源于民国初期的晓关猫山。其创始人名叫乾文统，又名文仲、善统，侗族，1887年生于猫山的一个贫困侗民之家。其家只有少许土地，父母节衣缩食供他读私塾、习孔孟，并让他长年操习武术。及至青年，养成了一副不畏强暴、敢于扶弱惩强，好饮酒、爱打抱不平的豪侠性格，因而山民们都尊称他“乾统老”。他家虽处侗乡僻壤，自己还身怀绝技，也免不了时常遭受兵、匪、官、绅的盘剥与欺压。是故，他常常暗自面对“八圣夫子”的神位，叩头祈祷神灵拯救受苦受难的百姓，保佑天下太平。但他看到的仍是善良者被欺凌，乾文统逐渐领悟出了“八圣夫子”的神灵惩罚不了邪恶之辈，保佑不了百姓平安。受欺压的山民必须组织起来，同邪恶势力拼，这才有穷人的活路。

    于是，从1918年开始，乾文统便假借“八圣夫子”的神谕，奔走四方，以设坛讲经、劝人入教的方式，公开组织和发动边区各地穷苦山民信教习武，保境安民，以刀矛反抗邪恶势力的压迫。1919年秋，乾文统利用当时本地盛行的“文坛”形式，将自己改名为乾熊弼，宣称奉“八圣夫子”神旨，“惩邪济世，接纳弟子，扶弱除暴”，并腰悬一柄磨得铮亮锋利的“双鹤宝剑”，来到咸丰境内的大路坝、忠堡等地“设坛”。四乡民众云集，常数以千计。他一面向人们宣讲神说，要人们“弃恶扬善，刚正不阿，贫富襄助”；一面言传身教，组织和发动民众操习武术，“要不畏强暴，敢斗邪恶”，号召青壮年男子入坛，“济世安民”。他还声称“入坛者有神护身，刀枪不伤其骨肉，因而常以“双鹤宝剑”握在手掌之中来回磨擦，发出“格格”声响，不伤皮肉，向人们演示其真。在他的宣传和发动下，此两地当即就有三四百各族贫苦山民入坛，成了他的首批弟子。

    1920年秋，咸丰黑洞(今名黄金洞)秀才、土家族人王锡九领头兴起“神兵”，抗拒靖国军陈绍基部摊派粮款，杀死杀伤该部十多人，为当地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此时，乾文统正从四川石柱县(今属重庆市辖)设坛“接纳弟子”回到宣恩晓关，闻知这个消息顿时一喜。受王锡九“神兵”的影响，他赶紧又在通草坝戴庆云(于1931年参加贺龙红军，曾任连长，1935年8月在板栗园战斗中牺牲)家设坛。而且将坛名正式命名为神兵“联英会”，意思是要联合普天下的英雄入会，一起济世安民，除恶惩强。在此他又接纳弟子近200人入会，每日燃点香烛，讲经布道，教习刀矛武艺。乾文统和他发起的神兵“联英会”，就此声名远播，不过3年间，其设坛的足迹就遍及到今渝东的黔江地区各县及贵州的铜仁地区，并在各地布设了分坛(“联英会”分会)，委任了“代教生”(分坛坛首)。

    与此同时，乾文统一方面通过设坛发展神兵“联英会”，一方面通过联合邻近各县神兵，一起惩强除恶、反征抗暴，以扩大“联英会”神兵实力和影响。1920年初冬，因驻来凤县城的靖国军吴醒汉之第三师经常窜扰咸丰、宣恩乡里，动辄派夫派款，要粮要物，抢牛牵猪，以至奸杀烧掳，无恶不作。一时间，扰得各县边境四邻不安，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民怨载道。乾文统在各县乡里设坛布道、发展会众之余，耳濡目染吴醒汉三师的暴行，决心剿灭其部，还百姓一个安宁。但他苦于神兵“联英会”力量单薄，一时难以对付拥有3000多人马和钢枪铁炮的吴醒汉部，只得等待时机，联络会众，加紧操习刀矛武功，作好征战准备。

    不久，机会终于等来。原来邻县咸丰神兵首领王锡九已发动700多名“弟子”，于12月16日将驻咸丰县城的靖国军滕代昌团和李××团驱杀出境，而且杀毙滕代昌以下约200多人，杀伤者无数。王锡九早就起心要剿灭吴醒汉师，这时又一鼓作气，尾随滕、李二团残余，直扑来凤县城。但王锡九攻城首战失利，死伤了好几百“弟子”，即派员星夜赶往宣恩晓关，找到了乾文统，请求增援。乾文统当即大喜，把双鹤宝剑朝桌上一拍：“好!我早就有心要搞他们(指除掉吴醒汉部)，今儿个正是时候到了，这回硬是不准他们跑脱!”于是，连夜分头派人奔赴侗乡各地寨堡，集结“联英会”神兵1600多人，携带刀矛镖枪，于次日火速赶往来凤，参与联合驱剿吴醒汉部。

    当时，王锡九、乾文统两部神兵，加上来凤当地神兵武装，总计约4000多人围困来凤县城。不几天，便使吴部粮弹匮乏，被迫弃守来凤城，转向湘西龙山退却。王锡九、乾文统见机，各领本部神兵，分作两路迅速杀进县城，并及时占领城东南直贯龙山县城的高地半边城，从而截断了吴醒汉部的退路。吴部被迫背水再战。不料，王、乾两路神兵乘胜杀来，对吴醒汉部发起两面夹击，致使吴部溃不成军。在酉水官渡口河畔，吴醒汉师一部被乾文统率领的神兵追杀正急，只得跳入寒冷刺骨的河中泅水抢渡，因而溺死者无数。这时神兵又蜂拥而至，无需任何号令，奋勇跃入水中，见穿灰布军服和外地口音的就杀。顷刻间，吴部官兵尸体，满河飘的都是。师长吴醒汉也在混乱之中被神兵刀矛砍断手臂，只得伏于尸堆中忍痛诈死，这才捡逃得一条性命。与此同时，闻讯由湘西辰州赶来救援吴醒汉师的援鄂军司令张学济部，亦在途中遭到神兵截杀，张学济本人身中数刀，命丧黄泉。此消息经武汉《民国日报》披露，曾震惊全国。

    1922年，湘军一部约4000余人，由川东(今重庆市黔江区)方向流窜至咸丰、来凤二县境内驻扎，骚扰抢劫、奸掳妇女，一度甚于土匪。为了驱杀这股作恶乡里的湘军，乾文统又应王锡九之请，再次联络聚集宣恩境内各族神兵，并联合来凤县的神兵武装，共计4万余人，向湘军发起了一场声威浩大的攻击。当时，数万神兵从宣、来、咸三县方向同时扑向湘军，“砍头如同割南瓜”，条条大路、满山遍野都是手持刀矛赶来驱杀湘军的神兵，三县各地的老弱妇少，也都抄起扁担、锄把纷纷赶来增援，捉杀逃散的湘军。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逐杀，整整鏖战了两天两夜，三县神兵共杀毙湘军达2000多人。自此以后，乾文统和“联英会”的声威传遍湘、川、黔、鄂边区20余县。川东的黔江、石柱、酉阳、秀山及贵州的铜仁等地乡间，许多会众把乾文统敬之为圣贤，并设案燃点香烛，遇有祸福便叩首祷告，祈求“乾圣师”化吉驱恶。

    1925年，乾文统为了进一步扩展“联英会”势力，来到大岩坝乾文睿家再次设坛，坛门初开便吸收弟子600余人。他将坛门命名为“联英会济世坛”，并宣布宗旨：“联英济世，教愚化贤”。要弟子遵从“圣谕”，讲究“三纲五常”、“五伦八德”，教导他们“除恶扬善，不畏邪恶”。由于此次设坛规模较大，时间较长，开坛后不断有人加入，其弟子很快逾千，遍及晓关侗乡各寨。为了便于讲经布道，教习武艺和统帅弟子，乾文统自任总领生，并下设主教生(左武昭)、副教生(乾绍章)、主祭生(乾文鼎)、摇盘生(乾运掌、乾运兴)、报字生(乾运齐)、誊录生(乾运枢)等各职。如此数月，迎神下凡，降“谕”作“经”，操习刀枪剑戟。消息不胫而走，县内县外前来取经入会者，不绝于途。

    此时，乾文统为了向外扩展势力和影响，又将他宣讲之“经”，由“联英会”整理成书，定名为《三会救劫新经新忏》。此书全文经誊录生乾运枢缮写，分作50余卷，后来又由杨柳池道二老爷张绍成校对整理，交付当时在晓关堰塘坪冷应身的纸马铺(专售迷信文书)刻版印刷，装订成1000余套，存于大岩坝乾文睿家中。凡愿意读“经”的人，均可于此索取，不收分文。因此，此“经”流传甚广，四川黔江、贵州铜仁等地“联英会”分坛，都先后派人来总坛领取过。“联英会”总坛在迎神作经的同时，由总领生乾文统对入会的弟子规定日期，带上大刀长矛到指定场地集会，聆听宣讲，念熟咒语。乾文统本人还亲兼教练，教授弟子学练刺杀、防御等武功。四乡各族百姓，皆因“联英会济世坛”的会众都领“神谕”而“念经操武”，能够“封枪反子、不伤皮肉”，官军豪劣也无可奈何，故而都自发地支持、拥护乾文统，愿意让自家的青壮男子入坛当神兵。

二

    1927年春，黔军袁祖铭部在湖南吃了败仗，涌入鄂西南，驻扎在咸丰境内的老寨、龙坪等地派款索粮，奸淫掳掠，扰得鸡犬不宁，民怨载道。咸丰神兵首领王锡九急与乾文统联系，合谋出击。后乾文统亲率“联英会”数百神兵奔赴老寨与王锡九配合，杀得袁部溃不成军，死伤数百人，并将其赶出咸丰县境，两地神兵也伤亡70余人。这次战斗又获胜利，“联英会”神勇“盖世”，已使周边官兵、团阀闻风丧胆，各地参加“联英会”的人越来越多，其势力在鄂川湘边区越来越大。这时，乾文统公开提出了“不派夫、不认款”和“抗官军，保平安”的口号，与官府、团阀形成了对立局面。

    同年秋，宣恩县长施雨田派自卫队十几名枪兵，来晓关督征粮款。乾文统认为“冤有头，债有主”，自卫队是施雨田派的，理应宰杀施雨田。当夜，他就带领神兵70余人，疾行80里山路直扑县城。正值早饭时节，乾文统布置妥当，带队从县政府后门冲入大堂，当即捉住施雨田，并将其杀死于后院。施雨田的哥哥施白生(县政府秘书)侥幸从左侧门逃出，刚跑到县政府旁的薛干臣家门口，即被神兵追上，做了刀下鬼。后待自卫队鸣枪报警，集合队伍追赶时，乾文统则带领神兵冲出县城，已飞步转向了晓关。次日，县政府派出自卫队全部人马，来晓关报复。但慑于“联英会”的势力和神威，枪兵们既不敢上猫山，又不敢久留，只好在古路槽烧毁10余家民房，撤回县城了差。

    这年冬，四川土匪甘占元部数千人，在利川一带抢掳烧杀后，于农历腊月初三把恩施城团团围住，并占据北门船亭(又名问月亭)及西门风吹垭一带制高点。当时，恩施城内只有百十名自卫队枪兵，驻军仅有黔军盛参谋长的一个步兵团。盛慑于匪势，打算溜走。县府官员和工商富户惊恐万状，紧急议定，派人请晓关“联英会”援救。乾文统认为匪破城池，百姓必然遭殃，立即召集神兵800余人开赴恩施。从南门一进城，乾文统就向百姓演示上乘武功，撩起衣襟“封枪反子”(即在运足气功后，以身体抵挡火枪射出的铁砂弹，让其落入撩起的衣襟中)，并且当众宣布：“人在城在，城破人亡。”此后，“联英会”神兵和城内商民百姓一起，奋战10个昼夜，以刀枪剑戟和石灰、开汤、火箭，击退了甘匪的炮火攻城数十次。盛参谋长眼看神兵作战英勇，守城有望，便于腊月十三日调遣建始炮兵二团前来支援，甘占元匪部丢下400多具尸体亡命逃窜。乾文统见此，亲率神兵从城墙上飞身下地，又追杀10余里才收兵回城。这次战斗，神兵伤亡极少。甘匪败走之后，恩施城的百姓编了个顺口溜，称赞乾文统和他的“联英会”神兵：“联英会，猛又骁，手持长梭镖。杀得棒老二(土匪)爬起跑，保住城池乐逍遥。”

    当年早些时候，在建始县的东乡一带，兴起了一个名叫“大道会”的神兵组织，一时聚有上千会众。明里打着“打倒滥军(南军)，消灭土匪，取消苛捐杂税，推翻不良团保”大旗，暗里则实与匪劣乡团合污，在乡间占势欺良辱弱，践踏邻里土家苗汉山民。“大道会”神兵以高店子为大本营，平时也还“兔子不吃窝边草”，若有其他势力犯境，也定然群起而攻之。年冬时节，驻境的黔军张玉麟团曾前去清剿，不料却被“大道会”所败，张团恐遭全军覆灭，不得已而退至恩施县境。

    乾文统正在猫山遣散会众还家团聚，以蓄精养锐备办春耕。一日，恩施县役快马驰到猫山，告请乾文统说，建始东乡高店子“大道会”神兵兴乱，与匪劣合流，欺压邻里，百姓不安。县上仰慕“联英会”神勇之威，特来迎请“统老”主持侠义，率众下山去建始东乡走一趟，为当地百姓打抱不平。乾文统当即应请，迅速聚集600多神兵，于次日早饭后下山，随快马驰向建始东乡。“联英会”刚抵建始三里坝，即发现驻恩施的黔军一部也开来弹压“大道会”，乾文统顿时大怒，不愿与外省军队合流讨伐“大道会”，断然要“施南人自家解决自家事，无须外人插手”。于是，他将宝剑一挥，撇下黔军，率众直插高店子。沿途与“大道会”神兵接触，均获小胜，“大道会”代表(头目)邓宗师、侯礼志等人也被“联英会”长矛刺死。是日傍晚，乾文统率“联英会”占领高店子镇。

    时至夜半，“大道会”聚集1000多会众，由镇子四周向“联英会”发起突然袭击，镇上商民百姓一片慌乱。乾文统临危不乱，沉着应战，着令镇商会会长曾益泰通告居民人等，户户高悬檐灯照明，闭户插闩不出，保证不伤百姓。未几，“大道会”杀进镇来，见满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便破门不许张灯，欲杀正在左右为难的居民。此时，天空忽地腾起三声铳响，从黑暗的街巷屋角涌出无数臂缠红布标记的“联英会”神兵，满街长矛大刀叮当作响，两军厮杀至翌日拂晓，“联英会”终将“大道会”神兵杀作鸟兽散。据事后统计，“大道会”神兵被杀毙150多人，“联英会”神兵被杀毙30余人。自此以后，“大道会”神兵因元气伤尽，不再扰躏四邻。

三

    1928年春，贺龙在湖南桑植、石门一带组织工农武装，打击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乾文统闻之十分仰慕。同年11月，他得知贺龙带领红军队伍已由鹤峰梅坪出发，于18日来到晓关，乾文统迅即派人联系。贺龙立即接见了他。两人经过一番倾心畅谈，乾文统明白了一些革命道理，表示愿意投靠红军，接受收编。贺龙很高兴，认定他领导的神兵“联英会”是一支农民革命武装，决定将其收编为游击大队，并任命乾文统为游击大队长，还相赠50块大洋，嘱他安顿好妻小。随后，贺龙又亲为乾文统等40余人，在晓关街头的侗乡鼓楼(又称禹王宫)举行了收编大会。从此，乾文统和他带领的部分神兵一起跟随贺龙打利川、攻建始，在湘鄂西创建革命根据地，为穷苦百姓打天下、闹翻身。

    1930年初，贺部主力东下洪湖，贺龙派乾文统回宣恩境内组织游击队，扩大红军队伍。乾奉命来到猫山坝、偏岩子、界址岭、庆阳坝等地，以神兵“联英会”的设坛方式组织游击队，同地方豪强势力及保安团队展开斗争。1932年秋，乾文统在晓关大岩坝同保安团一仗失利，伤亡很大，宣恩县政府便四处悬赏捉拿乾，被迫在猫山坝隐蔽了一段时间。翌年春，贺龙率领红三军返回湘鄂西，当年秋季再次来晓关，并在杨柳沟将保安团打败。这时，乾文统又召集300余名神兵“联英会”成员，把他们输送到部队，随军转战。

    当时，在远离晓关数十里外的宣恩界址岭，百姓们为了反抗官绅的兵夫粮款，意欲惩治当地联保主任，故于1935年正月初会商议定，委托郑以鉴、郑应生(又名郑崇连)、舒祖文、潘月新等人接乾文统到界址岭“立坛”(组织“联英会”)。正月十三日，乾文统率领“联英会”100多人，带有10多支快枪来到郑文次家里，计划于次日“立坛”，将联保主任田家兴捉来“祭坛”。不料，有人向田家兴告密，田闻讯潜逃。十四日凌晨，界址岭的山民与“联英会”成员一道，赶到封口坝联保办公处(田家兴住所)，没有捉到田家兴，回头在秦家坳上捉住了他的儿子田云廷，同时还捉了田的亲信、保长陈耀科，一并押往拦马山涂新福家“立坛”。

    这天，界址岭一带及咸池沟、土鱼河、铁厂坡、苦草坪等地赶来的各族山民四五百人入坛参加神兵，并在界址岭杀了田云廷，成立了“联英会”界址岭分会。乾文统封郑以鉴为会长，郑应生、林长清为副会长，凡参加“联英会”的山民，每人配发一件武器，如单刀、马刀、梭镖、火枪等，从“立坛”之日起集中进行操练，所需粮食找大户人家筹集。正月二十日再次祭坛，会众又将仗势敲诈勒索、强占妇女的陈耀科推出斩首了。“联英会”反征抗暴、驱邪举正的行动，鼓动了民众，赢得了民心；田家兴一伙土豪劣绅，闻听此情，胆战心惊，纷纷逃匿。

    逃到宣恩县城的联保主任田家兴、保董秦才友等人，将界址岭“联英会”起事的情况向县政府报告以后，县府立刻与驻扎在县城的保安三团密谋进剿。正月二十五日拂晓，保安团300多人赶到祝家梁，对“联英会”界址岭分坛部形成了包围圈，并发动突然袭击。乾文统和会众们从梦中惊醒，迅速率部突围。经过一场血战，他们虽然杀出来了，但伤亡惨重。乾文统一部在突围后返回晓关，界址岭的会首会众亦纷纷隐匿。原已潜逃的劣绅田家兴等人，得知“联英会”战败的消息，立刻还乡进行报复，将“联英会”成员涂新福、陈廷纲、郑应生、郑文志、陈廷顺等14户的房子烧毁。随后，田家兴又派人到处逡巡侦探，捉拿到分会副会长林长清及马吉成等人，并将其杀害。为了挽救危局，界址岭分坛会长郑以鉴等3人秘到猫山，请示乾文统“怎么办”。乾文统则挺胸亮膊地说：“怕么子，路子宽得很，就看你们愿不愿走?”于是便告诉他们自己奉贺龙之命在宣恩发展“联英会”，为部队输送兵员的真情，并当即写信，介绍他们去湖南桑植参加了红军。此后，乾文统又在两三个月内，先后介绍晓关“联英会济世坛”和界址岭分会神兵150多人，到湘西参加了红军。

    同年6月，红二、六军团转战宣恩、咸丰，包围了宣恩县城，进行“围城打援”。这时，乾文统又带领40余名神兵回到部队，随后参加了在板栗园活捉国民党第四十一师师长张振汉和在咸丰忠堡全歼谢彬部八十五师的战斗。6月下旬，乾文统所带领的神兵，随红二、六军团进入湖南桑植休整。部队经过改编，将先后输送到红军的“联英会”神兵4000多人编成一支特殊部队，由乾文统领导，并派名叫周玉龙的红军干部(正团级)来协助乾工作，担任这支特殊部队的参谋长。8月，部队休整完毕，开始长征，进入桑植筛子后，遭到国民党徐源泉部第二十八旅的截击。乾文统及其所部为掩护部队，个个手持刀枪，口吞朱砂水，赤膊袒胸，高喊“封枪反子，撒土成兵”，与敌死命相拼。终因寡不敌众，伤亡惨重，乾文统及部分“弟子”被敌人打散，后在当地被一个保长引众将其捕住，并以铁丝穿锁乾的锁骨，送押来凤徐源泉部。乾文统及其被俘“弟子”，均不为酷刑所动，后在来凤城郊(今来凤机场处)和参谋长周玉龙等人一起遭敌枪杀。乾文统就义后，被徐源泉部割下头颅，以石灰浸透，悬挂城门示众月余后，方允许其妻拾回头骨入葬。

四

    乾文统牺牲后，“联英会”的大旗并没有倒，“联英会”反征抗暴的活动也并未停息。自从乾文统被贺龙收编参加红军后，晓关神兵“联英会”的大旗，就由其族兄乾文理掌管了。在乾文理的号令下，“联英会”的神兵活动，一直坚持到1941年。

    乾文理一接管“联英会济世坛”，就着手扩大“济世坛”建制。乾文理是晓关大岩坝人，于1882年生于当地一个小康侗族农家。他一生为人正直，在亲族及乡里都有一定的威望，因他排行老二，人们尊称他为“理二老”。1928年，乾文理曾应宣恩县政府的征聘，出任过宣恩县总公所所长，一年后卸职回家。1929年，当时县府想利用他在乡间的威望，委任他为石虎里(当时县以下为里，相当于现今的区)的团总，辖晓关、张关、草坝、猫山等地。乾文理深感人民生活困苦，对县府下达的粮、款任务，并未认真去完成，只数月后就不干了。此后，他经常在“济世坛”教弟子操练武艺，口念咒语：“封枪反子，刀枪不入，撒土成兵，腾云驾雾……”同时，又制作鸡冠大旗一面，上书“天下无敌”，召告四方。他还将入会弟子按住址进行编队，各队设队长一至二人。计有：大岩坝队，队长乾运兴、乾其纯；关口队，队长乾明月、冷少卿；黄河桥队，队长左武烈；杨柳池队，队长张智方、张怀奇。

    在乾文理统领“联英会”时期，最突出的一次活动，就是袭击湖北省保安三团。早在1932年秋，保安团曾经攻打过“联英会”神兵，使神兵伤亡很大。1940年农历八月中旬，湖北省保安第三团由长阳榔坪移驻晓关。晓关一带传闻，说是来清剿“联英会”的。“联英会济世坛”主祭生乾文理便召集乾运掌、张智方及各队队长，共商对策。决定：做好准备，“只等保安三团一到，乘其不备，予以奇袭。”“济世坛”一些主要负责人，还集资给每个弟子制作一条“护身带”(白布制作，宽约4寸，长约5尺)，笔书“三宫敕令”4个大字，上盖“联英会济世坛”红色方印，并给每人准备了一双“腾云鞋”。

    保安三团到达晓关的前一天，乾文理、乾运掌、张智方及各队队长、小队长共80余人，在大岩坝卡防梁飞山庙集会。乾文理对大家说，徐源泉杀害了我们的“统老”(指乾文统)，这次保安三团来晓关，又要兵、要粮，又要搞我们(指清剿“联英会”)，大家讲该怎么办?下面同声喊道：“和他们拼!”

    当天下午，保安三团从卡防梁路过，向晓关开去。稍后，即得知来的是保安三团二营的三个连，分驻晓关街上及杨柳沟及五间(地名)。乾文理部署人马：由关口队队长乾明月、冷少卿和黄河桥队队长左武烈迅速回去集结“弟子”，袭击街上的一个连；另由大岩坝队乾运兴、乾其纯为前锋，杨柳池队张智方带队在后，同时向杨柳沟和五间的两个连发起进攻。当日夜晚，乾文理、乾运掌、乾运北各出大米、蔬菜，安排午夜造饭，饭后出发。不料，做饭时锅捅了一个小眼，饭蒸好了甑子箍又突然断裂。这引起一些人惊悸，思想发生动摇，认为是不祥之兆。在乾文理、乾运掌的一再解释下，大家这才稳定情绪，仍按原计划进行。

    第二天拂晓，晨雾茫茫，四野宁静。乾文理命“联英会”大旗手乾运斗，高举“天下无敌”鸡冠大旗领先，他与乾运掌、乾运兴等70余人飞奔下山，途经前塘公路，沿途砍倒电线杆，割断电话线路，跑步前进。“联英会”神兵个个义愤填膺，士气高昂，不到半个时辰，即抵达杨柳沟大杂院外缘。见里面毫无动静，乾文理宝剑一挥，神兵刀矛散开，从房前屋后、左邻右舍急冲进去，随即“杀”声大起。站在杨浩然家门口的哨兵，还不知所以，就被砍翻倒地。堂屋里的士兵正在鼾睡，也在一阵“杀”声中归了西天。其他各家的堂屋里、阶沿上以及牛圈旁，都是保安团士兵的尸体。少数睡在楼上的士兵，闻声惊起，立即开枪射击，杀声、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彻云霄，使整个侗家寨子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驻在五间的士兵听到枪声，知大事不好，便荷枪实弹，急忙展开在屋角沟沿以及寨后林间，待“联英会”鸡冠大旗、大刀长矛从杨柳沟奔杀过来，就以密集的火力进行扫射。乾运掌不顾一切迎弹前进，并命他儿子乾克诚随后跟上。神兵在喊杀声中冲到干田角，乾运掌中弹倒下，大旗手乾运斗亦中弹身亡。其他神兵义愤填膺，杀声震天，冲向五间，杀得该连抱头鼠窜，死伤数十人。战斗约40分钟便告结束。乾文理挥剑北指，率队向丁家坪等处撤走。

    当时，杨柳池张智方队未赶上战斗。乾月明、冷少卿队刚刚到关口(在晓关街东南面)，听见杨柳沟方面枪声大作，知事已发；左武烈队正在黄河桥(晓关南面)集结。因此时天已大明，恐街上营部连队已有戒备，各队神兵未敢轻举妄动，便都散了队。在这次战斗中，神兵死19人，重伤多人。保安团被神兵杀毙33人，杀伤数十人。

    “联英会”袭击保安团事件的第二天，宣恩县政府闻讯大惊，赶紧由县长滕昆田和第一区区长熊汉辅率领县自卫队赴晓关抄了乾文理的家，牵走了他的骡子(后又退回)。乾文理、乾祖熙、乾祖海、乾祖贞、乾运辉等大小神兵头领，此时尽数躲避在凉河大湾的一岩洞里，为时长达半个多月。

    据悉，当时湖北省政府曾拟派大军前来“进剿”，且以杨柳沟为圆心，至大岩坝(约6公里)为半径画一圆圈，将圈内的民宅烧光、侗人杀尽。多亏保安三团团长方暾及时赶到，他多方调查，悉知“联英会”一不掳财，二不要枪(有的枪当即砸坏)，只杀士兵，认定神兵不是土匪。他还了解到事件的真正起因以及“联英会”的影响和实力，遂将调查所得向湖北省政府详细汇报。方暾认为，若采取镇压手段，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事态扩大，故建议省府不要轻易派兵。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当时正在湖北省保安司令部任职的朱英培(宣恩人，某处处长)、刘楚材(来凤人，稽查处处长)及省参议员李金易(宣恩人)等人在省进行斡旋，兼之晓关方面又有省立第一小学校长金智超(他当时在晓关各界很有威望)从中调解，再加上对这一事件负有重大责任的县长滕昆田(任前系国民党军少将)及其基层官员，也在多方求情说项，力保地方不遭大军血刃。国民党湖北省政府代理省主席严立三先生，在广泛听取了社会各界人士的意见后，对晓关“联英会”袭击保安三团一案，采取了安抚方针，未予缉拿。尔后，随湖北省第七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湖北省高等法院、湖北省立高等工业学校等相继迁入晓关，外来人口猛增，驻防此地的保安兵力加强，保安三团及宣恩县长滕昆田又先后两次找乾文理谈判，转达省政府安抚之意，终与“联英会”达成了“不再聚众闹事”的协议。到1941年后，“联英会”首领乾文理患病而死，于是神兵群龙无首，其活动便随之停息了。（转载《湖北文史》第七十二辑，本文作者宋斌）